第十章 探病
“水要溢出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惊呼声让徐余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松开按着饮水机的手，水却还是溅出来了一些洒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快用凉水冲一下。”
林护士把他手里提着的水壶拿过去，拉着他去洗手间用凉水冲洗热水溅上去的地方。
“你怎么接水还能走神？”
林护士皱着眉训他，扭头看到徐余抿着唇眼睛低垂着、小小的一张脸上布满了化不掉的忧愁。
见他这副模样，林护士终究也没狠下心继续说什么。徐余的家境她是了解的，她也是一个母亲，对这个孩子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好了，下次接水注意点，别再分心了啊。”
“嗯……”徐余应着，提着水回了病房。
徐老头今天很有精神，徐余进去的时候他一只脚刚碰到地面，徐余赶忙跑过去把他的腿重新抬到床上。
老头撇着嘴看起来很不高兴，他作模作样地抱着臂、扭过头嗓子里还发出“哼哼”的声音来表达自己对徐余专权行为的抗议。
要是没有他偷瞄徐余的动作的话，或许徐余还会相信他几分。
“医生都说了你最好不要多活动。”
“哼。”小老头毫不在意那医生的话，见徐余不依着自己，把头一摆又耍起小脾气来。“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什么都听那医生的？”
“我不听医生的话，难道听你的话吗？”
闻辞无奈地笑了笑，把他重新塞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先安静几天，等过几天状态好一点我再向医生申请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徐余耐心地劝着他，但是徐老头却犯上了倔脾气，非要闹着今天就要出去逛。
隔壁床家的姐姐看了他这边的动静，偷偷塞给了他两块糖让用糖哄徐老头。
他接过糖往徐老头面前一晃，老头看到糖立马忘了自己刚才想要干什么，接过糖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年纪大了都这样，像小孩似的，给个糖哄一哄就忘了刚才想要什么了。”
女生看着徐老头摇头晃脑地吃着糖，被他滑稽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经常这样吗？”
徐余也跟着扯着嘴角笑了笑，脸上却怎么也凑不出一丝笑意来。
“人老了总归是有这个阶段的，这样吵着闹着还算好的，刚开始我爸可是完全认不住我是谁呢，我一靠近他就大喊‘人贩子来啦’，搞的那段时间我都不敢靠近他，生怕他真的给我喊警局里去。”
女生淡然地说起这些事，仿佛她口中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样。
“会有落差吗？亲人突然不认识自己……”
徐余右手握着衣摆，侧过头去看徐老头。棒棒糖被他咬了一块含在嘴里，他手里拿着剩下的一半，见徐余看过来，作势要把糖往他嘴里递。徐余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徐老头见他不吃，咳嗽了几下叫醒女生的父亲，把剩下的糖递给了他，两个老头并排坐着吃着糖，场面倒也算融洽。
“刚开始会有吧，不过想通了就好了，这一天早晚都要来，还不如在我有能力照顾他的时候来呢，起码我能让他舒舒服服的走，也省的开各种刀吃各种药、每天都有没完没了的苦吃。”
女生似乎早就纠结过这个问题，此刻面对徐余的询问显得很豁达。
“你……”
“我叫徐余。”
“我叫郝佳，你现在还在上大学吧，那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佳佳姐就行。”
郝佳和她的父亲一样自来熟，她父亲的病比徐余爷爷还要严重些，她对这个症状也有很多经验。
郝佳并不避讳谈论这些，大大方方地说了自己这几年来的历程，还劝慰徐余要想开些，人终归是有那么一天的。
徐余虽说没彻底解开心里的疙瘩，但也是舒心了不少。
两个老头被护士推去治疗，他们两个也得了空去收拾两人的东西。
他拿着徐老头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打算去厕所洗了，一转身却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文希？”
徐余看着那个想要离去的背影，犹豫地喊出了他猜疑的那个名字。
陈文希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喊了出来，只好转过身装出一副凑巧的模样，惊讶地看着徐余。
“徐余？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语气是到位的，奈何演技不太好，惊讶没看出来，倒是有几分做作。
“你来医院住院部干什么？有朋友生病了吗？”
徐余没有拆穿他，顺着他的剧本演了下去。
陈文希听了他的话松了口气，提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进来。
他把果篮和鲜花放在一边桌子上，局促地摸了摸脖子道：“我妹妹昨天被车撞了，我今天本来打算来看她，谁知道她怕我爸妈发现自己偷偷出院了。我刚想走，就看到你在这里，本来还不太确定，结果真的是你啊。”
陈文希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徐余笑了笑、和郝佳对视了一眼，郝佳见徐余的态度，把这里是神经科住院部、和车祸急诊住院部不在同一栋楼上的话咽了回去。
陈文希见他们两人对视然后默契一笑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个女生又是谁？怎么和徐余看起来这么要好？
“这是我爷爷隔壁床的爷爷的女儿，叫郝佳。”
“这是我的舍友，叫陈文希。”
“你好。”
“你好。”
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充满了打量。
“你爷爷呢？”
气氛一瞬间僵住，陈文希看着空着的床位，开始没话找话。
“你来之前刚刚去治疗了。”
“这样啊。”
“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我去买，不打扰你们同学叙旧了。”郝佳不想留在这里当电灯泡，主动提出出去买东西，陈文希装模作样地客套着推辞了几句，最后还是依她去了。
“谢谢你来看爷爷。”
徐余招呼他坐下，抬头望着他道谢。
“啊，我不是……”陈文希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他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原来从一开始就被徐余看穿了。
“急诊部可不在这个楼上。”
“那我下次要想个合理点的理由了。”
陈文希笑着打趣自己，尴尬只在他脸上存在了片刻就消失了。
“爷爷要是知道有人开看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徐余看向陈文希带来的东西，眉眼弯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他今天最真情实感的笑容。
“他前几天就一直在念叨为什么没人来看他，结果好不容易有人来了他还不在。”
“那我下次有空再来看他。”
“那我先替他谢谢你了。”
陈文希不自在地别过了脸，脸颊上显然已经飞上了一抹红。
“不用客气，应该的。”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在这里住院的？”
“秘密。”
陈文希不想说，徐余也就没再多问，毕竟陈文希的背景他也算见识过，知道他爷爷在哪里住院应该也不算难事。
见徐余没有再多问，陈文希暗暗松了口气。他怕徐余要是继续问下去他会直接把事全都交待出来，毕竟他偷偷跟着下班的徐余找到这里的事实在是不怎么光明磊落。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郝佳提着东西回来时陈文希刚接了一个电话准备离开。
“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怎么我刚开你就要走。”
“是我家里有点事，让我快点回去。”
“那你快走吧。”郝佳一听他说有事，也不再拦着他反而催着他快点走。
“我去送一下他。”
徐余看着他的背影，拿起外套追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陈文希刚在电梯前站定，徐余就追了过来。
“小年快乐。”徐余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陈文希。
“这个是我自己织的，虽然手艺不太好，但是保暖效果还是不错的。”
“我……”陈文希接过围巾还想再说些什么，电梯却先他的话一步打开。
“快走吧。”
徐余把他推进电梯，站在外面挥手向他告别。
“下次看住院病人不要再带花啦，又贵又不实用，还不如给我送点大米啊……”
后面的字陈文希没有听清，不过想来应该也和吃的相关吧。
陈文希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连老爸打来的电话听着都顺耳了不少。
“你在哪里？今天必须回来和秦家的女儿见一面！”
老陈雄厚威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陈文希拿远了手机，仗着老陈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我今天回不去啊。”
“怎么回不来？”
“我被车撞了。”
“真的吗——活该啊——”
陈希言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老陈训斥了她两句让她闭了嘴，转头又过来接着训陈文希。
“别给我耍那些小花招，今天你就是腿断了也要给我爬回来！”
老陈利落地挂了电话，没再留给他申辩的机会。
“更年期的老头子真难缠。”
陈文希自然不想乖乖听他爸的话回去相亲，走出医院，他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队，大跨几步撞到了一辆车上。
“陈文希你还好吧？”
徐余接到电话就立马往急诊部赶，到的时候陈文希已经处理好伤口躺在床上打游戏了。
“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陈文希见是他来，把手机丢到一边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动作牵扯到了他脸上的伤口，疼得他脸部一瞬间扭曲了一下。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徐余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从旁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他床边。
“医院门口虽然车辆多，但也没多到你刚出门就出车祸出车祸的程度吧。”
徐余看了眼他的伤，好在医院门口的车开的基本都不快，陈文希除了腿轻微骨折和脸上胳膊上多了几道划痕外也没有其他伤口了。
“都怪我走路一直在看手机，没注意到旁边过来的车，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陈文希说着把手里的手机扔到一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愧疚来。
徐余没什么立场批评他，只能仔细看了下他的伤口，确认真的只是小伤后才放了心。
“还好你是在医院门口出的车祸。”
“这恐怕是医院出诊最快的一次了……”
“陈文希你又发什么疯！”
陈文希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女生就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扯着嗓子朝着躺在床上的陈文希大吼。
徐余下意识看过去，女生的装扮属实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一身黑色重金属气息的穿搭，身上坠满了铆钉，头发是夸张的红色，脚上那双十几厘米厚的鞋让她看起来甚至比徐余还要高不少。
“你是……？”她穿成这样跑进医院简直不能用引人注目来形容了，徐余甚至看到了有几个好事的老头站在病房门口往里偷瞧，毕竟她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什么故事可听。
陈文希翻了个白眼，似乎是早就习惯了她这副装扮，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继续转过头和徐余说话。
“我也是给医院提供了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最快出诊记录的机会了。”
“陈——文——希——”
陈文希表情淡然，被女生顺带盯着的徐余就没那么淡定了。
他偷偷往女生那边看了几眼，每次都被她吃人的目光瞪了回来。
“那个……你要不先处理好这个……女生的事？”
陈文希故意忽略她，女生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就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抱臂看着他们。
徐余被她看得实在受不了，率先投降为女生说了一句话。
“你来干什么？”
徐余都开口了，陈文希终于赏脸理了一下那个女生。
“我来干什么？”女生似乎是被陈文希的话气到了，语调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度，右手指着陈文希的脸，周身的怒火几乎化为了实质，想要下一秒就烧死陈文希。
“你还有脸问我来干什么！”
女生努力压下怒火让自己可以清晰地吐出字来。
“你说出车祸就真的出车祸了？陈文希！还是你狠啊！”
“哦。”陈文希轻飘飘一个字把陈希言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点了起来。她上前几步走了过来，徐余赶忙挡在陈文希面前、生怕她一气之下对陈文希这个病人做什么。
“你，”陈希言指了指徐余，手指往旁边一挥。“你让开，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不会找你的事的。”
“他刚出了车祸，你……你别动手。”女生的气势强的让徐余有点害怕，但是为了陈文希的安危他还是没动。
女生见他不肯让开小声骂了一句，只好就停在那里歪头看向安心躲在徐余身后的陈文希。
“今天先放过你，等你好了我有的是方法整死你。”
“你先解决好你自己的麻烦再来整治我吧。”
陈文希像是个事外人，丝毫不介意再给陈希言添把火。
“好，好。陈文希你最好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女生撂下这句话就风风火火地走了，陈文希平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从头到尾就只有徐余一个人搞不清状况。
“她是我妹妹。”陈文希好心为徐余解释道。
“妹妹？”
徐余很快就在脑海里找到了关键词，只不过刚刚那个充满时尚感的女生和他记忆里那个那天见过的温婉的女生差别似乎也太大了。
“她有人格分裂。”似乎是看出了徐余的疑惑，陈文希叹了口气解释道。
“人格分裂？”徐余微微瞪大了眼睛，这种病他只在网上看到过，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他想起陈希言两种性格的差异，不由得皱起了眉。“那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陈文希低下头似乎有些失落。
想来也是，听说人格分裂不会继承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像陈希言性格差异这么大的，肯定会有很多意外发生，不管是家人还是陈希言本人，平时的生活应该都很受折磨吧。
“你不要太难过了，只要都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徐余不太会安慰人，此刻绞尽脑汁也是想不出几个词来可以安慰陈文希，只能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太过于伤心。
“没事的，我都已经习惯了，只要她可以过得开心，我们就已经满足了。”
“好了，不说她了。”
陈文希揭过这突然的小插曲，继续起刚才的话题来。
“多亏你来看我，不然我一个人吃饭都是问题。”
“你车祸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么除了妹妹外还没有其他人来？”
徐余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
从他出车祸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就算离得远来不了起码也要打个电话来问一下，可是这两个小时除了他妹妹来过一次外、陈文希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接到。
“我爸妈……”陈文希顿了下，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想让徐余知道这些事。“他们对我要求有些严格……”
“没事，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见他不想说，徐余也就打断了这个话题。
“你饿了吗？我去买饭，顺便给你带回来。”
“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的。”
陈文希看着徐余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删除了那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他爸现在估计已经在家里急地跳脚了吧，不然也不可能闲的去找陈希言的不痛快。
想到这里，陈文希点开聊天软件，正如他预想的一样，陈希言不过才走了这一会儿，诅咒他的信息就发了几十条。
陈文希没心情去一一她的长篇大论，反正过去也已经见到了很多次，总归都只有那几句话。
他直接划到最后，看到了那句“祝你一辈子都追不到徐余！”
陈文希挑了挑眉，这个诅咒他不太喜欢听。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陈文希勾了勾唇，在心里默数了几秒。
陈希言的电话打了过来，等了大概十秒后陈文希点了挂断，这样重复了好几次，陈希言终于不再继续打过来。
过了几分钟后，一条60s的语音赫然出现在两人的聊天界面上。
陈文希不想听，直接点了转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