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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元衍叫侍女?将茵褥收起来,一边伸手请杨宝珠出去,一边同她?说话:“宝珠今日同谁一起来?”

“同我阿嫂一起,你阿嫂请她?。”杨宝珠听见了元衍的话,却瞧不见他的动作,她?不出去,反倒在元衍房中转了起来,同时评判:“东西都胡乱摆,一点也?不经心,想来你府上缺人打?理。”

她?这样,元衍只好同她?明讲:“宝珠,我的卧房,你来不合适,同我一道出去吧。”

杨宝珠四下里环顾,目光最后落到元衍身上,笑了一下说:“这时候来是不合适。”又问:“郡公同夫人什么时候到呢?”

元衍道:“快了吧。”

杨宝珠又笑,好意提醒:“青桐,到时你叫她?好好挑一挑,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放轻了声音,“二郎,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复笑起来,话又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了:“我到你阿嫂那里去寻我阿嫂,你去倒不合适,就送我到这里吧。”

元衍听了,只笑着目送她?去。

孟冲回到平宁寺,在小院前低头徘徊。湛君瞧见他,忙跑过?去,说:“你来找我,怎么在外边呢?”又同他道歉:“我先前倒也?不是有意同你大声讲话,要是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跟我计较,你不说话走了,我自责了许久。”

孟冲看见她?,一时间有好多话想跟她?讲,可是木已成舟,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只问:“他待你好吗?”

湛君点了点头,“我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

孟冲亦颔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湛君觉得他这样子奇怪,问他:“你看起来好像并?不为我高兴。”

要怎么高兴呢?孟冲露出苦笑,“只要你高兴,我也?会为你高兴。”停了停,他又说:“你放心。”他心里忽然生出奢望来,嘴唇颤抖着,“你、你能喊我一声阿兄吗?”这一句出口,泪水徐徐淹没他的眼。

湛君自己没有兄长,他待她?算得上很好,喊他一声阿兄并?不为难,只是她?知道他是想听他妹妹喊他,他期望了那么多年。她?最怕接受他该给妹妹的感?情,要是喊了这一句,更觉得自己是个偷东西的人了。如?此湛君便?有些迟疑,一声阿兄如?何?也?喊不出来。

孟冲心下凄然,笑容愈发惨淡,眼泪将要落下,他转了身,朝湛君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得走了。”

他背影实在寂寥,湛君承受不住,她?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其实她?心中还并?没有做出决定,那一声阿兄已然从她?嘴里钻了出来。这样不受控制的心,不受控制的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懊恼。她?的声音不大,她?隐隐希望他没有听见。他没回头。湛君松了一口气,思绪飘起来,她?能为他找到他妹妹做些什么呢?又想到他一个皇子都找不到人,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他真可怜,湛君又一次这样想。她?不知道,她?瞧不见的地方,孟冲是咬着自己手背才没哭出来,他多想告诉她?一切,然后求她?像方才那样喊他,那两个字能支撑他为她?做任何?事。

重明殿中,孟绍正与夏迁对弈,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旁人。

孟绍眉间带愁,慎重落下一子,看向眼前人:“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夏迁为方才那一子抚掌赞叹:“殿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后落下一子,局势顿时翻转,胜负已见分晓。

孟绍望着棋局沉思。

夏迁将手中棋子放回翁中,笑着说:“输棋,再惨烈于殿下而言亦不过?小事,但倘若……”他没说出口的话,孟绍自能体会,只是他仍不能下定决心:“只杨氏倒还好说,莫有不从先生的,但要并?上元氏,我只怕局面不好控制,或可徐徐图之??”

杨氏势众,除之?必然天下大动,孟绍手上没兵,可有安州兵马威慑,倒也?不怕奉州生变,可若是将元氏一并?翦除,虽能毕其功于一役,却有两地生乱之?险,如?何?招架得住?

夏迁缓缓摇头,“殿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殿下与杨党与势同水火,陛下圣体欠安,一旦山陵崩,殿下如?今虽是太子,便?能确保将来能够顺利继位了吗?杨党已是心腹大患,元氏不臣之?心既显,万不可姑息!殿下依仗元氏,今日去杨存元,他日元氏便?不会成为今日的杨氏吗?那殿下今日筹谋,意义何?在?”

孟绍指敲棋盘,面有难色,正是抉择之?时,夏迁又道:“不日陛下万寿,百官齐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殿下舍了河阳王,以诬杨氏,杨氏定然不肯伏诛,届时宴上生乱,刀剑无眼,死上那么一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一举多得,扫清殿下继位的所有障碍,何?乐而不为?”

孟绍已被说服,如?拨云见日,目光渐渐坚定。

殿外内侍禀告:“殿下,河阳王求见。”

孟绍与夏迁对视一眼,夏迁起身,孟绍坐着不动。

孟冲入殿,夏迁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孟绍起身迎接,笑着问:“今天倒是稀奇,竟能记起我这个兄长,知道来瞧我。”说完拉住孟冲手臂要将他往坐上引,“你我兄弟,许久不曾一道用饭,可见你心里是越来越没有我了,实在刺痛我心,今晚便?不要走了,你我同寝,小时的事你或许早忘了,我却替你记得清楚,你怕一个人,谁哄你都不行,一定要跟我睡,我念完了书,一掀被子,就能瞧见你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孟冲反抓住孟绍手臂,一脸痛苦之?色。孟绍察觉出不对来,皱了眉问:“怎么了吗?”

孟冲已在来的路上将要说的话斟酌了千百遍,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妹妹是他的亲妹妹,兄长亦是他的亲兄长,且对他多年爱护,如?今他为了妹妹,倒要对不起兄长,实在叫他负愧!只是为了妹妹,他是什么事都能做的。

孟冲嘴唇都咬出血印,“阿兄,将来我许是要在一些事上亏负阿兄,所以提前向阿兄请罪,还请阿兄日后莫要怪罪我。”

六月朔日, 元衍由元承领着,前往北郊迎接元佑方艾夫妇。元承元衍骑马,元承多病的夫人则是坐车, 一行倒也?没有几个人。

烟尘渐近,元承元衍下马, 元承的夫人也由侍女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等候。

许还有百丈远时, 一骑越出?车队,飞快到了近前,跳下了马,跑到元衍跟前欢快着喊了一声二兄, 又转了头朝元承行礼喊大兄, 最后向元承的夫人行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阿嫂。正是元佑第三子元泽。

元泽十四岁, 瞧着还是个孩子, 一张脸晒得通红, 又流了许多汗, 混着尘土, 和?成了泥水一道道挂在脸上。长嫂看不?过去, 叫了他到跟前,拿了帕子给他细细的擦。

元承是长兄, 因他骑快马, 训斥他:“还没有马头高, 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

元泽赶忙请罪, 低垂的头却拧了看向元衍,朝他做了个鬼脸。元衍瞪了他一眼?, 他才老实了。

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到了跟前。

元佑坐在马上,远远瞧见了三个儿子。长子儒雅风流,次子轩然霞举,幺子虽幼,但已然能窥见日后风华,他为人父,观之心怀甚慰。

元佑下马,元承元衍快步上前行礼,元泽慢一拍,也?跟了上去。元佑笑?着点了点头,道:“先入城,等到了家,再拜见你们母亲不?吃。”元承元衍应是。元承夫人又上前行礼,都见过了,元佑上了马,元承兄弟三个也?一并上马,等元承夫人亦入了马车,车队再次动起来,不?比来时,算得上浩浩荡荡。

元佑位高,又极善交际,路遇故人颇多,一一停下寒暄,等到了元府,已是黄昏日暮之时。

元府大门?洞开,元棹久等了一天,这会儿终于得见主人,忙上前迎接。

元佑与元棹说话的功夫,队伍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一妙龄少女?,玉骨冰肌,鲜眉亮眼?,只?略带不?耐之色,乃是元氏双生子里头的姊姊,元希容。在她后头下车的那位,杏眼?桃腮,盈盈动人,却是青桐。她瞧见元衍,眼?里的欢喜盛得过满,直直泼出?来,可她没有和?元衍说话,也?看也?没有看太久,便转身往另一辆马车前,笑?着说了两句话,递上了手。元希容见状,侧过脸瘪了瘪嘴。

车帘微动,一只?雪白?纤细却并不?年轻的手放到青桐的手里,侍女?掀起车帘,一妇人弯腰出?了马车,面目显露在天光之下,螓首蛾眉,威仪棣棣,不?是旁人,正是方艾。元承等忙上前行礼。

元承夫妇在前,方艾不?过虚虚颔首,待元衍上前,方艾已是满面含笑?,瞧着竟有几分慈爱,开口是:“我听人说,孩子大了留不?住,我这个母亲留不?住你倒也?罢了,怎么?佳妇也?留不?住你呢?你竟半年不?回家,也?不?写信给家里,这样心野。”她说这话,除了青桐脸上有一些适时的羞涩笑?意,旁人皆笑?不?出?来,尤其元承夫妇,元承的脸色已算得上难看。

元衍只?是说:“母亲若是再多说一句我的不?是,我可能就不?回家了。”

方艾听了佯怒:“真是我前生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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