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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满腹成末路(四)

 

顾倾帼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出其中深意的,她只顾瞪着眼睛骂她白眼狼,顾大小姐为缓和二人关系,作和事佬道:“都是姊妹,何必如此,爹没救出来,我们倒先自相争吵起来了。”

顾倾帼:“姊妹?谁跟你是姊妹?我乃堂堂嫡出女儿,你个庶出怎配与我姊妹相称?我娘是正经人家出身,你那与外男私通的娘亲是妾是奴,你们连给我和我娘提鞋都不配!”

顾倾城的生母当年也是楚陵城里数一数二的名伶,模样可人儿,嗓音娇细,凭一曲吴侬软语的琵琶弹词闻名遐迩,顾裴元被其美貌勾了魂,将人买进府中夜夜招寝,头一年顾倾城就降生下来。次年皇帝秋围,顾裴元因要伴驾,不得不随行前往,临行前百般不舍,又怕美娇娘趁他不在时与旁人不检点,故在其臂上点了一枚守宫砂。不料秋围归来,顾裴元兴冲冲抱人上榻时就见其臂上守宫砂不翼而飞,一时勃然大怒,任凭顾倾城的生母如何喊冤都不理睬,叫人依律将她塞进猪笼,看她活活被浸死,方才解了气保全了颜面。

然而说是私通,却连奸夫都不曾找到,顾裴元心中咽不下这一口气,心想揪出这奸夫来一齐处死为上,不料几经查证,原是那守宫砂实为假物,遇水便会消失无踪……顾裴元知是自己冤枉了女人,却为时已晚,他绝口不提真相。若不是颜倾辞好奇查了查,亦绝想不到她老爹是这畜品,更不会有后面她生疑去调查自己母亲之死一事。

“庶出如何,嫡出又如何?我只知牧民为牲畜配种时才会特意捡那纯的孕育,”颜倾辞好笑地探头问顾倾帼,“你是牲畜么?”

“你!”顾倾帼虽亦是侯府千金,然而实为草包,不爱读书就罢了,骂人全凭无理取闹,这会子她见怼不过颜倾辞,遂恼羞成怒道,“你也是嫡出,你为何帮她不帮我?!”

“奇了,我为何放着正派人不帮,去帮一条满脑子只有血脉的寄生蚂蟥?”说到这里,颜倾辞轻盈笑出几声,“抬举你了,所有生灵的血液在蚂蟥眼中都是一样的,你就不同了,若你是个蛭蝚,定也是个只知吸富人贵族血的,平民的血你可瞧不上。”

“颜倾辞!我与你没完!”对方把她比作蚂蟥,顾倾帼还是能听懂的,她气极掀了就近的几盘子菜点后傲慢而去。

“叁妹妹,这……”顾倾城有些担忧地望向颜倾辞。

“大姐姐不必管她。”后者无所谓地一笑,令两旁布菜婢女用净筷夹了一颗蟹粉狮子头到她碗中,亲昵介绍道,“这外表虽似寻常狮子头,然却是改良过的厨方,上好的野猪肉混和虾肉剁碎成泥,加以料汁花蜜调味,取蜜蟹之膏作其馅,外咸内甘,咬一口汤汁充嘴芳香四溢。”

顾倾城闻言咬上一小口,外表的猪肉焦香咸脆,因为混了虾肉的缘故,比原先更加劲道。表皮薄薄一层,只一口就咬到了蟹膏内馅,满满的黄儿从这一方缺口中挤出,汤汁流了小半碗。顾倾城用竹箸伸进这口子里挑出一块油橘色的膏肉,送入嘴中,慢悠悠细品,并不腻味,恰恰十分甘甜软糯,端的是入口即化。

“我好似尝到了花香?”

“大姐姐的舌头真灵,是梅花蜜。”说罢颜倾辞抬眉,用余光看了站在侧旁的溪岚一眼,“蜜蜂过冬后便极少采蜜,这白梅花所产的蜜更是难寻,我吩咐人找了好些时日,才从一山中养蜂老农的手中得来一小罐。”

“竟如此大费周章,妹妹今后切莫再为我浪费心思了。”

“大姐姐说哪里话?如今你脱离苦海,若不是因为爹爹被拘,我怎么也得为你办一场和离大宴,好昭告天下,是曹洪配不上你,非你不及他。”

想到什么,顾倾城面色一黯,殇道:“如今我身败名裂,爹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莫非真是他为我杀了平陵郡王的世子不成?若真如此,可是大罪啊,即便不波及我们,顾府无了主人,一样会家道没落……爹怎为了我做出如此不计后果之事,拿整个侯府的前途来赌,太不值得。”

“想要咱们老爹做到这儿份上,前提是姐姐你得是个男嗣才行。”

颜倾辞专点溪岚为她们斟酒。溪岚先为顾倾城倒满,再到颜倾辞跟旁时,对方扶在酒盏边缘的手指不安分地碰了碰她的指尖,溪岚飞快瞪她一眼,倒了个六分满就抽身而退,颜倾辞执起酒杯抿了一口果酒,神情自在惬意。

“一大早的就饮酒,身体不是你自己的么?”顾倾城颇为语重心长道。

长姐如母,颜倾辞对她的话还是很能听进去的,她伸出一根手指,讨饶道:“好姐姐,就喝一杯。”

溪岚还是头次见到颜倾辞这副小女儿家的撒娇作态,心内半惊半奇,睨了半晌直到对方察觉地看过来,她方低头转移了目光。

顾倾城出嫁前住的院子还在打扫着,于是颜倾辞就让她在孤倚楼中暂住下来。

早膳过后,颜倾辞习惯读片刻当世名人的赋论,看一看这些贤家在为甚事操心烦闷。

溪岚将一盘精致的莲花样式的茶点送进她书房,颜倾辞让她坐过去,将一纸论赋摊开与她同读。

皇室中人本就比别的孩子早熟,溪岚虽十岁离宫,该认的字大差不差也已认全,只是偶尔有些个偏僻字不识得,她请教后,颜倾辞也都一一耐心解答了。

“这是素和氏和闻人氏的门客所作之论辩,就‘牝鸡司晨’一题展开的诡辩。素和氏的门客认为牝鸡司晨,晨必昏;闻人氏的门客则曰司晨非牝牡,惟鸡尔。”

素和氏曰:古来雄为阳,雌为阴;牡鸡司晨,反之即牝鸡司昏,故而牝鸡司晨,晨必昏。

闻人氏曰:牝牡为形也,司晨为性也,夫禽窝无牡而牝补代其劳,此为鸡之顺性也,故而司晨非牝牡,惟鸡尔。”

溪岚洋洋洒洒看下来,对这些当世名家的见解有些嗤之以鼻,她不苟一笑道:“如小儿吵架般无理,这便是那些自诩才华横溢之人?”

“诡辩术想学好,要得就是无理。”颜倾辞为她细细剖析起其中深意来,“你表面瞧是在辩题,实则他们都是在为各自的利益游说罢了,牝鸡司晨,不正是含沙射影朝中那位垂帘听政的仁煦太后?”

溪岚听罢又看了看纸上论言,片刻后抬眸问对面人:“你赞成哪方?”

颜倾辞认真道:“单从论术上看,两方不相上下,但我亦有司晨之志,这一番必定是站在闻人氏一方的。”

溪岚闻她有司晨之志后,深深盯了眼这人,往下又看了几回论辩,问她道:“你加入他们了?”

颜倾辞淡淡摇头,手指往前一伸勾来砚台、取来墨条,置于书案前,“会磨么?”她问。

溪岚摇头。

“我教你。”颜倾辞往砚台中加入少许清水,她让溪岚坐在四角方凳上,自己从她身后贴过去,左手握着她的左手,右手握着她的右手,控制着溪岚缓缓地动起来。

“速度要均匀,不要过于用力,不然发出来的墨书写起来不好看。”

溪岚只觉得有热气在耳边一吹一拂的,很是让她分心。为了不让自己乱想,她故意找些话题出来:“你如何让曹洪同意和离的?”

颜倾辞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这还不简单,他不同意,我便把他是真凶之事抖落出去,如此,换谁都会同意罢?”

溪岚哦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颜倾辞轻飘飘凑近,在她耳侧似呓语般问着:“像不像?”

溪岚刚要问像甚,对方就先一步答了出来。

“像不像,我们做那事的时候?”

她故意用她的手握着墨条,在砚台中一圈圈打转摩挲。

“也是这样的紧密相合呢。”

经她有意诱导,溪岚一下子就忆起先前与她苟合的种种羞耻姿态,她唰得甩开对方的手,长而黑的墨条被弹在了远处地上,一分两半。

“孟浪!”溪岚这么骂她。

“到底是亡国奴,连骂人的话都透着一股子奴性。”颜倾辞欺身上去,拾起她散落胸前的一绺发尾卷卷绕绕,“似你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儿,可怎么对付那些混迹江湖的奸猾之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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