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皇帝若有所思,似是心动,然后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表情一僵。
心腹大臣离开后,他故意提起,皇帝始终未曾赐封洛之蘅之事。
皇帝蹙眉,说南境王身为唯一的异性王,已然坐大至此,倘若再给他的女儿恩封,岂不是助长他的野心?
彼时的小太子眉目沉静,淡淡提醒:“但南境王交出了兵权。”
皇帝显然不那么想,固执己见地认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若不斩草除根,日后给了他机会,定然又是一大威胁。”
“你大可以改军制,打散他的亲信,削弱他在南境军中的威信。”太子年岁尚小,却已然接触政事,有理有据地道,“南境王所有的根基在军中,他出身平民,孤家寡人,失去了军中根基,不过是空头王爷,根本不足为惧。”
“军中到处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引起了动乱,后果不堪设想,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易?”
“所以你因为自己无能,便罔顾功臣的性命。”
皇帝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于是改换策略,苦口婆心地道:“珣儿,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以后。这江山最终都是要叫到你手上,我当然想讲它治理得稳定繁盛,让你日后能少操劳些——”
“除掉南境王,江山就会稳定繁盛了吗?”小太子淡淡反问,不等皇帝回答,直白地说,“照你这般多疑,没了南境王,还会有下一个‘南境王’,永远都除不完。南境王不与人结交,又忠厚老实,或许会中了你的计策任你宰割,后来者呢?有屠戮功臣的前车之鉴在,朝中之人谁能保证自己可以独善其身?若为官要战战兢兢以求自保,谈何为国为民朝野繁盛?”
皇帝哑然好一阵,才道:“为帝者,坐拥四海,担心旁人觊觎故而多疑,古来有之……”
“但你的四海,是将者攘外文者安内才得来,不是你一个人的。”
皇帝似是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震住了,想要训斥,偏又心怀愧疚。
好半晌,才强压着怒火,质问他:“你就这般苦心孤诣地要保南境王?”
“我只是不想单凭怀疑,便要功臣拿性命来填。”小太子无畏无惧地看着皇帝,“寻常百姓尚且知晓,定罪须有真凭实据。”
皇帝沉默许久,才问:“若他日后当真要造反,你待如何?”
小太子声音沉静:“愿以微末之躯投身战场,九死不悔。”
即便如此,皇帝仍是未能松口。
当时他和皇帝僵持一月,谁也不肯相让。
秦贵妃一众以为他是因为洛之蘅的封号和皇帝僵持不下。
只有他和皇帝知道,他们真正没能达成共识的,是南境王及其府中众人的性命。
皇帝最终还是妥协,拿了一堆给洛之蘅赐封郡主的封号让他选。
他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长乐”。
平安长乐,那是彼时的他,对远方故人最诚挚的祝愿。
洛之蘅静静听着他的叙述。即便他说得言简意赅,她也仍然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时的情形。
她从未想过,在她为阿娘的离开痛苦不堪时,竟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他们一府的安危做出如此努力。
洛之蘅的心忽然涨得很满,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太子的手,认真道:“视天下为私产,方才多疑善变。而阿兄公明允正,心怀大善,和陛下不一样。”
这话直白得放肆,但洛之蘅却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放肆。
当年太子和皇帝的僵持,是为了保全南境王府,更是为了行事之道之争。
他总将“帝王多疑”挂在嘴边,刻意地强调提醒反而像是一种恐惧。
他在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步他父亲的后尘。
可他们是不一样的。
洛之蘅从前是这样认为,如今更甚。
“阿兄一直都做得很好。”洛之蘅一字一字道。
从在南境时,到如今在盛京。
他眼中看得见权势争斗,亦看得见民生苦艰。
太子怔怔道:“但帝王之权太大了……”
一句话能定乾坤,一句话能断生死。
这样的权力太有诱惑力,谁能不能保证,自己在得到后能够不改初衷。
“所以需要我们一生去努力。”洛之蘅望着他的眼,目光含笑,声音坚定,“我们既做不了清心寡欲的圣人,但即便是俗人,也能学会克制。阿兄过去做得都很好,以后也一样。”
她一字一字地道:“这条路上,阿兄不是孤单一人。我一直都在。”
太子定定看着她坚定的眉眼,一直以来桎梏自己的无形枷锁,似乎忽然间就烟消云散。
他喉结滚动,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说:“好。”
太子难得得闲,和洛之蘅逛了逛街市,才送她回家。
到南境王府时天色将晚,正巧和从大营回来的南境王撞了个正着。
虽然已经明旨赐婚,但自打上元夜后,阿爹和太子都未曾再见朝会以外的地方碰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