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病痛折磨到极致,眼眶和骨节都在发疼,沈恩知全身紧绷起来,下唇咬到渗出血气,扛住了没露声息。
他庆幸自己选择留下两封遗书,一封给爷爷,另一封给她。
她……
最先想到的,竟是盛凌薇的手。她的手指很长,指肚和掌心分外柔软,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圆圆的两只小手躲到背后去,那时沈恩知也只是小小少年,还没有后来的缱绻心思,只是听从爷爷的吩咐,绕过去拉起那只手,柔声说自己将永远爱护她。
沈恩知卧在冰冷地面,只垫了一层薄布,是林璃从一顶坏帐篷上裁切下来的。洪水之后气味奇特异常,城市像沤烂的虫鼠。这里阴郁暗沉,长不见光,他于是破例允许自己,放纵地想一想盛凌薇。
糟坏的环境,理应回忆起生命中最好的部分。
由单纯的童年时光开始,想到后来成人之后欲情深重,无从厘清,又想到她的发丝体肤,香气和呼吸,她在眼前一寸一寸地剥去衣裙,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
沈恩知开始面红耳赤,滚烫地喘息。哪怕是在意念里,也不够优雅,不成体统,甚至是污浊的、秽亵的思维。他强迫自己将回忆断在这里。
就在此刻,仿佛置身梦境,意外听到盛凌薇的声音。
她在对他说话……
沈恩知唇边扯出一丝苦笑,阖上双眼,紧接着陡然发现,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林璃也在外面叫他:“换人了!沈科长,你听?”
今天播报的是年轻女性,说着模糊过关键信息的暗语。听进耳里那么熟悉,他想他如若真死在这一刻,下辈子也定能认出她的声音。
盛凌薇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点一点撑直胳臂,拄坐起身,苍白的嘴唇在发抖。门外的小东回过头就愣住了,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下意识想过来扶。沈恩知轻轻摇摇头,用眼神将他劝定在原地。
他安静、沉默地坐着,盛凌薇的播报按照章程重复三遍,他仔仔细细聆听到结尾。
林璃看到他眼眸湿红,缓缓低下头去。
滴下一颗清泪。
--
到利比亚之前,盛凌薇先在埃及驻留一周。与她同行的有几个社会名流,以及联合国方面派遣的官员。他们一路有武装力量保护,住在开罗最好的酒店顶层。白天探访贫民窟,与没有窗户和屋顶的房子及它的主人合照,夜晚则频繁接到当地政府和富商邀请,出席各个庄重奢靡的场合。
盛凌薇有一道钟爱的当地名菜,鸽肉烤得喷香,沁出油润的汁液。对于这一程无谓之旅,盛凌薇表现得顺从而平静。不是由她来制定的游戏规则,因而她只能遵循。
只要能够得到她想要的。
七日后穿过埃利边境,进入利比亚境内。听说受灾最严重的城市无法通行,因为已被泥石流和垮塌的建筑围困起来,他们只得一路直贯首都。
阴惨惨的天,途中所见皆是荒凉。
相较起埃及,利比亚的条件更为艰苦,首都找不出一处像样的住所。随行的人不愿久留,也忧心会在洪灾过后感染瘟疫和疟疾,于是很快撤离。
而盛凌薇没有走,找了沈爷爷疏通其中关节,最终抵达位于安德鲁斯区的使馆。
刘骞良从沈老爷子那里获知消息,亲自出来迎接。盛凌薇一行四人,除去助理小鹿和跟拍摄影师,还有一个向导受她雇佣,暂时借给使馆随队外出、协助物资采买。
盛凌薇本人也留了下来,住进空置的房间。
平日里,盛凌薇并不精致妆扮,也没有拍摄宣传,一贯的素衣净面,美貌依然显得强悍而锋利。身形纤长,却并不孱弱。
她的做派极大地削弱了距离感,很快与使馆的外交官们和工作人员相熟。如今灾情严重,人手疏缺,她带着小鹿尽可能帮忙,摄影师也被遣去做些体力活。
一次内部会议,盛凌薇不便参与,在门外等到散场,踟蹰半晌终于截住刘骞良,鼓起勇气问:
“沈恩知还没有消息么?”
她得知情势很不乐观,洪灾伊始派出的五辆物资车,有三辆完全失联。
“他们应该是丢了卫星电话,班加西的通讯也全被切断,家里每天都在通过电台播放消息。只要有收音机,他们就能够听见。”刘骞良告诉她。
盛凌薇全听进心里,不知怎么就起了念头,贸然问:“我能不能试试?”
她就此接管电台,按照操作手册,每天单向对外呼唤。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音,总想说服自己,他有机会听见。
一天小鹿在储物间找到她,走得太急脸色涨红,上气不接下气说:
“回来了,老板,回来了三个!”
盛凌薇手上剧烈打了一抖,忙出门过去一看。
并不是沈恩知。
不出几日,联合国驰援的空降部队进入城市,组织灾民排队领取食物,秩序正在逐渐复苏。
“老板,我听说班加西的路通了!”小鹿经常和使馆的人聊天,一接到消息,跑来兴奋地告诉她。
盛凌薇仍在等待。
沈恩知回到使馆,是在三天后。
盛凌薇正帮忙核对几张不涉及保密的置物清单,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骚动。
她也被拉着出去看,使馆大门迎进来一辆车,外漆破旧,异动嘈杂。
泊在空地上,发动机和汽车的轮响一并停了,先出来的是一对男女,分别被叫作“林璃”、“小东”,许多人簇拥到车门前,欢呼着将他们接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