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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太后让你来的?”

“是,”苏善婉道,“太后娘娘见陛下似有些醉了,让臣女送些安神汤来。”

“安神汤?”皇帝看着她高举的托盘,蜜色汤液呈现琥珀般的色泽,“朕记得你是太后的本家娘子?”

“是,陛下好记性。”

“苏家娘子出身娇贵,亲自来送安神汤岂不是委屈了你。”皇帝淡淡道。

苏善婉同天子不曾接触,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和冷意,只是愈发恭敬道:“臣女仰慕陛下,并不觉得委屈。”

“委屈”二字让她愈发胆大,眼神缠绵悱恻地看进天子眼里,令她失望的是皇帝眉眼平静,甚至连方才面上那丝酒意微醺都散干净了。

苏善婉知晓自己何种神情最美,必要似蹙非蹙烟拢眉,含情带露眼生波,抬眼看人时,欲说还休。

果然见皇帝面上一怔,眼神逐渐幽深。

苏善婉耐心地等着,等着皇帝走过来,端起了那碗安神汤。

皇帝端了汤却不饮,转而问起:“苏娘子身上熏得是什么香?”

苏善婉心头一跳。只是一点助兴的香料,用量温和,能勾起人的绮思。太极宫中用术媚上,是重罪,但这香与人无碍,她在自己身上用过之后便将剩下的一并毁了,纵使太医查验,也不能仅凭她身上香气便给人定罪。

况且一个男子问起一个妙龄女子身上的香气,总归是一件有些暧昧的事。

“是女儿家的帐中香。”苏善婉半是羞涩半是大胆道。

一个男子心中属意的美人或许有千百种变化,但他们通常都不会拒绝一个大胆的美人。苏善婉足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少女青涩的风情,又抛却了女儿家的矜持,能叫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折腰。

可皇帝不在其中。

“是吗?”皇帝口吻淡淡,从头到尾他的情绪都没有大的起伏,“朕闻着头疼。”

皇帝把碗扔进托盘:“把人拖出去吧。”

殿中的内侍利落地上前来先堵住人的嘴,又把她绑住带了出去,从头到尾不曾发出大的动静。

苏善婉甚至没能回到太后的永安殿,直接被送去了掖庭局,太后在永安殿中等了一夜,没有等到苏善婉回来,以为是成了事,谁料翌日才得知苏善婉被送进掖庭局的消息。

掖庭局是罪臣之后和犯了错的宫人待的地方,太后没想到皇帝这样狠,想要去求情,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苏家娘子昨夜说并不觉得伺候人是件委屈的事,朕不过是遂了她的心愿而已。”

苏家折了个女儿,又惹了皇帝厌弃,再不敢提送美入宫的事,连带着此后时常入宫的苏晴都恨不得绕着皇帝走,再生不起邀宠媚上的心思。

太后去掖庭局看了苏善婉,她生来十指不沾春水,如何受得了掖庭中软刀子磨人的苦楚,短短时间里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再没有当初娇艳明媚的模样。她哭着求太后救她,可人是皇帝亲口吩咐送进去的,太后亦是无能为力,只能吩咐掖庭的掌事姑姑尽量照看着。

“陛下、陛下分明是喜欢我的……”苏善婉哭着说,苏家的女儿在此道中浸淫,若不是觉得有机会,苏善婉也不会大胆至此,可她不明白,皇帝看她的眼神并非是无意,为什么转眼又能这么残忍,“他看我的眼神明明不一样,我不明白……”

太后一怔,细看苏善婉的眉眼,忽地生出一阵异样的熟悉感来。

表姐妹之间,偶有相似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太后直到如今才发现,苏善婉的眉眼竟同另一个人有三分相似。

浓墨

萧沁瓷的母亲和苏善婉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血亲之间,长相相似是常有的事,她二人又俱是美人。只是苏善婉的眉眼不如萧沁瓷精致,一双眼睛柔媚些,看人时似乎带着钩子。而萧沁瓷本也容色惑人,但因出家的缘故更显清冷端庄,一冷一艳在她身上杂糅出稀世的风情,眼里雾蒙蒙的带着潮气,无声中拨人心弦。

都说相由心生,这二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情,连带着相似的容貌看上去也是千差万别,太后竟从来没有注意过。

太后忍不住抬起苏善婉的下颌仔细打量她,后者泪眼朦胧,又是委屈又是倔强,她还固执的认为皇帝看她并不是无意的。

或许那并不是她的自作多情,而是皇帝在那一瞬间从她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果真是有几分像,尤其苏善婉泪眼朦胧时模糊了眼睛轮廓,又哭红了一双眼,这才有了另一个人几分任是无情亦动人的模样,只是容色还差得远,远没有萧沁瓷如藏秋水的神韵。

她一直知道萧沁瓷生得美,是稀世的绝色。昔年太后同楚王合谋,萧沁瓷亦是合作的筹码。那时萧沁瓷就已经被封作了女冠,楚王对她一见钟情,若不是碍着礼法与身份,便是连后位也肯许出去的。

太后暗叹一声,想起万寿节上皇帝幽微的眼神,他望着先帝女眷的方向,那时太后没有深究他看的究竟是谁,如今想来,萧沁瓷也坐在其中,一身素衣藏在角落,盛极的容貌都被阴暗掩住,不细看真叫人发现不了。

她撒了手,任由苏善婉茫然地看着她,这样一瞧,就更比不上了。太后脑中浮出萧沁瓷那张绝色容颜。是啊,已有了珠玉在前,皇帝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赝品呢?

他藏得那样好、那样深,没有叫旁人发现,纵然得到苏善婉要比得到萧沁瓷容易得多。那位陛下心高气傲,连个替代也是不肯要的。

可天子明面上待萧沁瓷不过平平,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他难道也会顾虑后者的身份吗?

太后先入为主的觉出了皇帝心思,此后处处留意,便觉也不是无迹可寻。

平宗的旧人都去了方山和南苑,只有那位沈淑妃因是新帝表亲,皇帝特许她不用迁宫,仍留在太极宫内。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帝似乎没有注意到萧沁瓷所居的清虚观就离着西苑不远,若说疏忽总不至于二十四衙门的宫人都疏忽了去。

再有,即便是太后不曾吩咐,殿中省也不曾薄待萧沁瓷。四时的鲜果、布料、冰块和银炭,清虚观都不曾短缺过,也不曾听说萧沁瓷受过轻慢。宫里素来是捧高踩低的地,连她这个太后因着不是皇帝生母也没少碰过软钉子,萧沁瓷却能顺风顺水。

最后叫她确定的还是皇帝看萧沁瓷的眼神。

宫中一年到头宴饮不少,除夕、元宵、春猎、端午……皇帝不喜繁琐,讲究清静无为,如非必要不肯设宴。即便如此宫里一年下来还是有几场大大小小的宫宴。中宫无主,太后又只有个空衔,宫宴筹备都是宫闱局和内侍省的事。太后留心之后才发现,每次宫宴他们都会为萧沁瓷设上席位,同先帝嫔妃坐在一处,又把位置安排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

但皇帝在御座上对殿中景象一览无余,即便是偏僻角落也能尽收眼底。况且无论臣工还是女眷,等闲都不敢直视天子,除了太后。

或许连萧沁瓷自己都没有发现,皇帝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她身上,或是轻轻一碰,或是短暂的凝望。时间都不长,快得让人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但即便是那极短暂的一瞥里,皇帝眼底浓墨重彩也丝毫不减。

皇帝的眼神总是冷淡威严,只有在看着萧沁瓷时会在眼底烧起一场大火,顷刻燎原,但又很快将那火层层冰封。

皇帝这样克制,不肯展露分毫。可他越是克制,反而让太后嗅出可能。皇帝若是一时被美色所惑,大可以不必如此克制,他是大权在握的天子,宫内美人皆为他私有,莫说先帝只是他叔叔,便是他生父,他也能将先帝旧人据为己有。阖宫被守得铁桶一般,一时的贪欢甚至传不到前朝去。皇帝得偿所愿之后,若喜欢就宠上一时,若厌了就丢开,朝臣顶多指摘他私德有亏,萧沁瓷无家族可依,苏家更不会为她出头,就连太后,甚至都是乐见此事的。

但他没有做。

再往前追根溯源,太后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是何时起的,平宗在时常常叫这个侄子伴驾,饮风宴月,歌舞升平,言语间甚至动过把萧沁瓷赏给他的念头,最后又不了了之,这桩风月出现得无迹可寻,除了皇帝本人,只怕谁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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