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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也可以欠着官署的,但那利息,想想就让人绝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东乡有一富户,名柯,家中良田千亩,良宅良铺无数,每当东乡有百姓黔首交不起税的时候,他就会将粮食借给他们,帮他们暂时渡过难关。

而且,柯家放贷收取的利息,要比官署少上一分。就为了少的这一分利,许多东乡如楠一般的黔首们,都愿意到他那里去借贷。

楠也是一样,他不仅连着两年去柯家里借粮贷交田税,前年妻子生产次子,伤了身体,下不了床,织不了布,他还不得不从柯那里借了帛税。

去年田里收成中下,他实在还不上利息,便干脆将家中一直出产不了多少的田地卖了五十亩给柯,勉强将去年的利息以及田税给补上。

如今楠名下只有五十亩薄田,每年要交的田税少了五亩,但家中新添丁,又要多交一个人头税,妻子每日也要多吃一些,才能养好身体和喂养新生儿,因此,楠家中的开销,不减反增。

再加上前年、大前年借的柯家的用来缴税的粮、帛,以及服劳役的时候借的官署的粮贷

利滚利,粮贷粮,楠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劳作,一直等天黑的看不见五指才停下来。妻子也是一样,她起的比鸡还要早,摸黑给他煮饭,然后跟他一起下地锄草,回家后还要不停歇的养蚕织布,抚育幼儿,缝补他的衣裳

每当夜里终于躺下来歇息的时候,楠心中不由自主的就会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要是明天,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可惜,第二日鸡鸣的时候,楠终究还是醒来了。

今年春天,妻子又怀孕了,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孩子都有胎动了。

这是妻子第三次怀孕了,楠原本都跟妻子商量好了,他们此生,只生养两个儿子就够了。

可现在,妻子竟然又怀孕了,都是他的错!

楠愧疚极了。

楠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去年正月(十月),楠被借贷和赋税压垮,没忍住在夜里嚎啕大哭,是妻子安慰了他,鼓励他,跟

他说,等到了今年春天,孩子能离得了人了,她就可以跟他一起下地耕种,多一个人种地,他们一定能多收一些粮食,日子一定会好过起来的。

楠在妻子描绘的美好愿景里,重拾对生的希望,可现在,因为他的过错,妻子又怀孕了。

妻子又要受苦了。

以及,他们已经无力养育第三个孩子了,说不定,这个孩子,会跟大兄家的孩子一样,生下来就见不到明亮的太阳了。

楠非常自责,妻子比他更自责,曾一度背着他哭泣不已。

楠在知道之后,转身就又卖出了三十亩田地给柯家,他带着换来的粮食和布帛,告诉妻子,他们家今年的粮税和帛税都有了,妻子只要好好保重身体,将孩子生下来就行了。

他们不敢打掉这个孩子。在孩子已经有胎动的时候打掉他,不仅孩子的魂灵得不到安息,就连妻子,也可能流血不止死掉。

所以,他们只能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送他去往生。

希望祂再次出生的时候,能去一个富庶的能养活祂的人家,不要再来他们家了。

如今家里只剩下二十亩田地了,楠没日没夜的耕种,希望今年能多出产一些,让他们家不要再继续雪上加霜了,毕竟,他们家今年要交的田税,只有两亩了,跟十亩比起来,已经少了很多了。

楠跟妻子日夜祈祷,祈求伟大的神明能稍稍眷顾一下他们这个将要支离破碎的家。

哪怕只有一下下,能让他们喘口气也是好的啊。

楠觉着,他跟妻子的祈祷,神明应该都听见了。

因为,今年夏收之后,新县令公告乡里,说是可以从田野之间采集鲜花送去官署,换取自己需要的盐、粮、布帛、家禽等物资。

楠跟大兄觉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官署,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新县令会这样好心的白给他们这些穷苦黔首活路?想让他们白出力还差不多。

一开始,东乡里的其他百姓跟黔首,都跟楠一样的想法,觉着这个明告,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阴谋存在,但等到第二次,真的有人从官署换了禽苗带回家之后,东乡,不,应该是整个栎阳县,一下子沸腾起来。

楠也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和大兄一起进了山,他知道有一处

溪流处生长了一片紫色的花朵,如果采集起来,送去官署,能换一些什么东西回来?

楠跟大兄天刚亮就出发采集花朵,等到落日余晖从官署里出来的时候,楠怀里抱着一个打了补丁的麻布袋,楠的大兄怀里,则是揣了一只鸡苗,两只鸭苗。

楠的报酬没有选择鸡鸭苗,而是为妻子选了半斤油脂,为自己选了二两盐,为自己的两个孩子选了一斤细麦粉。

楠跟大兄一脸恍惚的回家了,在跟妻子再三确定,他确实换回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细粮之后,楠的心变的火热,他决定第二日,不,接下来几日,都不再夏耕了,他要进田野、进山,去为新县令、哦不,是公子鱼,他要去为公子鱼采摘鲜花,然后换回自家救命的口粮和物资。

可惜,等到第二次他跟大兄再次进山野的时候,花朵几乎一夕之间被采摘殆尽。他们也不敢去其他乡里的地盘去碰运气,如今鲜花如此珍贵,他们去了,不仅采摘不到鲜花,更大的可能,是被赶回来,被打一顿也说不定?

楠跟大兄,只能丧气的回家继续夏耕,然后种上菽和粟,等待秋收。

楠的丧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公子鱼要趁着夏种完毕秋收之前,征发今年的劳役。

楠的心情先是如五雷轰顶般无措,然后就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狂喜:劳役是有报酬的!

楠跟大兄又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摩拳擦掌,相对之间,虽不说一句话,但彼此明亮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诉说着他们心里有多么的兴奋。

经过了鲜花一事,他们已经相信了公子鱼是个言出必诺的君子,此次劳役,他说是有酬劳,那就是有酬劳的。

楠更高兴的是,今年的劳役,他终于可以不用向官署借粮贷了!

楠跟大兄都去应征采集大木,所不同的是,楠的大兄被选去北山采伐大木,而楠,则是被分在了东乡沮水岸边,跟其他黔首一起等待打捞从沮水顺流而下的大木。

楠一开始还不想跟大兄分开,他们兄弟从小彼此扶助,既然能一起服劳役,为什么要分开呢?

但给他们分派劳役的小吏告诉他,是因为楠家里妻子有孕,孩子年纪也小,一个六岁,另一个只有三岁(实际只有一岁半),连路都还不会走,他最好能就近服劳

役,能一边做活,一边照顾家小。

最重要的是,他晚上,可以回家陪妻子孩子,当然,饭还是要在工地吃的,一天三顿,不许带回家,只能在工地里吃。

在听了小吏的解释之后,这个撑不住苦累只敢在夜里妻子的怀中嚎啕大哭的汉子,当场泪如雨下,对着沮水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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