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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方小姐,你和你爹一样,都很会做生意,知道么?”他说道,“其他人的罪责,谁?指那道士还是丫鬟?我放走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如何给你爹一个交代呢?”

“赵霄,少拿他们威胁我。有一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现在说与你听。”

我指了指门外夜色,天空中星光璀璨,皎月如钩。

“过了今晚,段云就要将自己炼度为招魂幡,湮灭于世。”我故意夸大情况,只为让赵霄急中失策。

“她干什么这么做?”

“因为贾辛咯。”我看见赵霄的眼瞳陡然放大,“你手上的剑穗不就是贾辛之物么。你应该知道他早被人害死了吧?前几天出现在客栈,救走吴空的怪物就是贾辛,变成僵尸的贾辛。”

“他变成僵尸……那和段云有什么关系?等等,不会的,不会的。”

“你既然懂道术,该知道招魂幡的用途——以命换命,一人生,则一人死。她正要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换贾辛的轮回。”

赵霄似乎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我便继续施压:“你还在这儿犹豫不决?那厢说不定已经准备好炼度仪式,一旦启动,到时候可没有回头路可走。”

说完,我转身跨出门槛便走,被赵霄厉声喝住——“别走!”

“方烟,我知道了。我马上安排,不,我现在就去……去把雀儿的离魂咒解开。很快的。然后你立刻带我去找段云,就我们两个人。”

我回头看他,颔首道:“好。”

他靠墙渐渐滑倒在地,想喊人无法发声,身体发软,并不十分有气力的样子。我从懂事起认识他,第一次见到他眼神如此慌乱。

我去扶起他,说道:“你这副样子,届时我想走,恐怕你也拦不住。”

他不说话。我将他扶至床边。

我继续说道:“你知道段云多恨你吧?贾辛就算不是你杀的,看样子也和你脱不了干系。你去见段云,有没有想过,可能会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他躺倒在床,双手抱头,闭目不语,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头疼的怪病又发作了。

我走出房外,站在客栈天井中,朝大桃山某处看去,前几日,段云才带我躲在那里偷看客栈里的情况。未曾想到,星移物换,我又深陷局中。

今日下山,我原本计划用袁豹留下的认罪书要挟赵霄,换得自由。纵使此计不成,被捉回到方府,将赵霄迷恋舞姬一事告知父亲,借此抗婚,既能不嫁,再寻时机脱身。

可是事情并不如我所想,一步一步,命运再度将我带到段云和小道士面前。

夜风拂过,吹散萦绕不绝的血腥味。抬头仰望,空中飘来层层叠叠羽翼般的薄云,遮月蔽空。与天象相称,我心中疑窦丛生,又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杀死贾辛的真凶是谁?赵霄为什么会知道信物是剑穗?段云明明没见过赵霄,何时令他情根深种?

“王、权、富、贵”等级森然,只听过“富”来攀“权”,没见过“权”来就“富”。赵霄既然不打算娶我来攫取方家财产,他为何听令于我父亲?我爹是不是有他把柄?我爹在威胁他?

如果赵霄放过小道士是因为认出他师从玄妙观,那他的道术也是出自玄妙观?赵霄到底是谁?他的怪病为何从我离家之后突然出现?

桃花坞啊,桃花坞。生养我母亲之所在,困住段云之所在,害死贾辛之所在,是同一片土地。从十三年前教坊司大火开始,不,或许更早,就死死笼罩着厄运与不详气息。

来到桃花坞的第二十四日,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也许一切的不详会在今晚了结。

人面桃花(上)

隔了半个时辰,赵霄悠悠转醒,立即应诺去西厢房为雀儿解除离魂咒。

雀儿的母亲徐巧娘身穿素缟麻衣,先是把体弱的徐阿婆劝回房休息后,便与我一道在门外静静等待。或许因为看到赵霄这回如此积极,巧娘心中大石落地,反倒不急不躁,还对我施礼道谢。

“方姑娘,谢谢你……”

她大概四十出头,身材壮实,方脸高颧,长发盘于脑后,十分干练。一双杏眼大而有神,与雀儿极为相似。因年岁增长,眼尾处生了三两条淡淡细纹,反而平添柔和。

恍惚间,我以为看到自己的母亲回来了。明明她们两个长得完全不相像啊。

我连忙扶起她,感慨道:“我娘要是还活着……也会像巧娘对雀儿一样对我么?”

“你不知道夫人多么疼惜小姐。”她伸手似乎想要摸我的脸,可到半途想起什么,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而收回手,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臂膀,“她那时候成天把你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来,总是说‘烟烟,烟烟,真好……’,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久没听过有人叫我烟烟了。”我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巧娘,你再叫一次好不好?”

我怕她不肯,猛地双手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和母亲撒娇时一样,“你不说,我就不放手,巧娘……巧……娘!”

徐巧娘既惶恐又慌张,但还是学着我母亲的口吻一面哄着我,一面拍我的背:“烟烟乖啊,烟烟乖咯。”

过了好一会儿,我擦干眼角,才放开巧娘的怀抱,说道:“我听娘亲说过,她怀我时只有你在身边帮她。要不是你肯接济她,可能世上就没有我了。”

巧娘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我只好继续说道:“巧娘,其实我知道娘亲当年未婚有孕,为乡邻不齿,又因为执意生下我,遭宗家抛弃。娘族任氏才搬离桃花坞,留下我母亲一个人自生自灭。”

巧娘讶然:“方老爷严令禁止任何人在府内谈及旧事,哪怕是无意中一句多嘴,都要重重受罚。小姐,你从哪里听来这些?”

“母亲还在世时,当然无人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可自她去世,方咎不仅转头另娶,还将她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仆从都赶走。府里的人个个精明势力,跟红顶白,你也不在,谁还真心顾我?”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巧娘,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你可知道我的生身父亲是谁?或者记得他长什么样儿?”

巧娘先是一愣,继而摇头,语气诚恳:“小姐,我并非故意瞒你,别说生下你之后,夫人未曾透露过半点口风。就是十七年前,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那时明明是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即使出行也必定有一大堆人随行伺候着,怎么突然就……就……别说这个男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就是高矮胖瘦,恐怕除了夫人自己,再无人知晓。”

我低下头,心口涌起一阵难过,关于我身世的最后一点线索,终于还是断了。

巧娘见状,有意调解安慰道:“小姐,有些事情恐怕你不知道。那几年,方老爷对夫人的情谊是千真万确,有目共睹的。他迎娶夫人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想来是有意叫全州晓得他有多在乎夫人,谁也不能轻慢她。老爷对小姐你,至少我看得出来,是当亲生女儿一般。夫人身子不好,我亲耳听到他说有烟烟已足够,不必忧虑生养。”

“后来夫人重病卧床,老爷夜夜亲自看护,整个人瘦了、老了一圈。任谁看了他那副样子,都会感慨,面对心爱之人无能为力时也不过如此。”巧娘拍了拍我的手,“他将我们这批老人赶走,虽是迁怒我们没有照顾好夫人,里头也有几分是不愿见到我们时,再度想到夫人罢了。小姐,你如今都知道了,就不要再和老爷置气了。”

“那他为何连头七都熬不过,就把赵姬娶进家门?”我想起他如今衣不解带在照顾的女人早已从母亲换做赵姬,嫌恶之情如巨浪翻涌,不禁嚷道,“什么情意 深重,人啊,变脸快如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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