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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救

 

李赫拿起信封,放到火烛上。

橘色火舌很快将信封吞噬,只剩了一小撮灰烬。

他展开红笺信纸,提起狼毫笔写信,说完要事,结尾处写:“……皇太女的确有所刁难,大多是撒娇卖痴、伪腻造作,想要讨口气出,我只管顺从不理便无事,父王无须多虑。”

写完信,他封好交给侍从星夜送出去。

挥灭明亮的落地灯烛,室内变得昏暗,只剩床头烛亮着。

坐到榻上,李赫拿出兵书看。

宽阔的寝房中,那仅剩的一盏灯莹,忽明忽暗,将夜拉长,使这夜晚更深邃,也更空旷。

李赫忽觉心中也有几分空落,一时放下兵书,凝望着夜的清寂。

许久,他心无旁骛地躺下入睡。

第二日清晨,贴身侍从凌彦进来,却见榻上是空的,浴房中传来水声。

他跟去水房,只听“哗”地一声,世子从池中站起,一路走出,水珠不断从肌肉上滑落,留下一个个水印子。

凌彦拿过架上的干净衣物,服侍李赫穿上。

见李赫往后院走,凌彦便知是要晨练。

只是既然要晨练,为何又在这之前沐浴。

而世子眉宇间像有一丝烦意,凌彦小心地问:“主君可有心事?”

李赫只说:“拿剑来。”

剑影如织,院中银光乍起,寒意穿梭。

持剑身影凌空扑杀而下,沙尘四起,落叶分崩。

李赫目光如电,手腕一转,剑尖劈裂一片柳叶,身形猛然跃起,骤如闪电。

他身姿矫若飞龙,招式迅疾有力,将青剑舞得刺刺生威。

“好身手!”

燕荣不禁拍手叫好。

他虽不擅长武功剑法,但见得多了,也总会分辨。

难怪有“北李赫,南高詹”之名。

燕荣亲自将汗巾递过去,语气中掩饰不住地倾慕,“阿兄,你怎的样样都好,真是令我佩服。”

李赫拭了拭脸上的汗,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哪有十全十美之人。我也有不如你处。”

燕荣嫌他太谦虚,“嗐”了一声说:“阿兄已够完美了。王侯世祖男子,有多少都俗于大流,奢靡荒唐,要么沉溺于女色英雄志短,你跟他们都不同!我可是将你视作榜样!”

听到“女色”二字,李赫双眸微刺。

今晨醒来,衣物又弄脏了。

而昨夜,他在梦中疯了般地玩弄那只玉足。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他虽然深知这个道理,却还是在为这点意志之外的事苛责自身。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阿兄,今日陪皇上围猎,你估摸能得多少?”

李赫将剑“刷”地回鞘,说:“我等只是陪从,你当是在封国狩猎。”

表兄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即使一身过硬本领,也不爱显山露水。

让人有些可惜。

燕荣就打趣他:“阿兄,你若是把你百发百中的本领拿出来,把皇上御苑清个大半,将皇太女殿下震慑住,她就再也不找你麻烦啦!”

李赫闻言,蹙眉训他:“你我说话,不要提带皇太女。”

停了下,又补了句:“免得被有心人听去,以为你我背后对她不恭。”

燕荣“哈哈”笑道:“阿兄,你怎的有些怕皇太女似的?”

见李赫忽地沉了脸,燕荣笑了一半,戛然而止,说:“我只是开句玩笑罢了,阿兄可莫与我计较。”

李赫严声教导他:“男儿当有雄心壮志,莫溺于细碎之事,失了气概。”

“好的,阿兄,我知道了。”

燕荣却对李赫更钦佩了。

表兄真是表里如一、志向远大的君子。

怪不得九州内名誉甚广。

御苑中丛林蔽日,鹿鹤成群。

侍卫深入林中,敲锣打鼓,将猎物驱赶出来。

因淳贞女帝身体之故,由皇太女领行围猎。

中山王骑马与龙玉清并行,他四处张望着,目光忽然定在一处,目露艳羡。

“阿姐,那位便是齐王兄李赫么?”

中山王用下巴示意不远处。

龙玉清往那方向望去,见李赫一身红色劲装,黑长靴,手中持一把半人多高的强弓,箭筒中攒满了锃亮的铜头长箭。

猎装收得紧,显得他腰身劲瘦,身上每一处都蓄满了力量。

当真是雄姿英发,神采四溢。

龙玉清忍不住欣赏了会,才回胞弟:“你眼光倒不错。”

中山王由衷地赞叹:“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他转念一想,跟龙玉清说:“皇姐,这等男子才配得上你!”

龙玉清瞪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方才失言。

险些忘了,去年,李赫刚拒了母皇的赐婚。

中山王挠了挠头,半天才蹦出来个说辞,“呃……阿姐,依我之见,并非是你之故,只是李王兄跟婉月姐早相识罢了。”

龙玉清斜他一眼,“那不就是说,我不如臧婉月?”

中山王冒了汗,急道:“怎会!这天下还哪有女子能比皇姐更好的?”

龙玉清冷哼了声,轻踢马腹,在侍卫的拥护下,往林子深处驰去。

奔波大半日,收获颇丰。

龙玉清掉马往回走,斜刺里猛地蹿出一头野猪。

那野猪体型肥大、全身漆黑,松针一样的鬃毛倒竖着,呲着白森森的獠牙,张着血红大口就“刺刺”朝龙玉清奔来。

“保护殿下!”侍卫们连忙结成人网,长矛向外,高声叫着恫吓野猪。

野猪钻了个空子,攻破人网,蹿了进来。

侍卫们跳下马,拿着长矛大刀追捕那野猪,力保它伤不到龙玉清。

龙玉清搭箭,瞄准朝她而来的野猪。

“刷”地松弦,长箭射向野猪腹部。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支箭竟没能伤着野猪,被那层坚硬的鬃毛挡了下来。

野猪更愤怒,顶翻两个侍卫,哼唧大叫着朝白龙驹顶来。

再引弓搭箭已来不及,正当龙玉清慌乱之际,一支利箭擦着她脸颊呼啸而过,正中野猪的左眼!

野猪眼窝溅出一大摊红色粘稠物,嚎叫着翻倒在地上。

它很快起身,眼上插着利箭,用独眼踉跄着想继续攻击。

后方又飞来一支箭射进它右眼,它彻底没有了攻击能力。

侍卫们连忙上前将它捆起来。

龙玉清回首,看向身后。

李赫持弓坐于马上,身姿英拔。

他收了弓,问:“殿下,您没事吧?”

龙玉清看了他片刻,脸上浮出笑意,“多谢李王兄。”

被落在外围的中山王听说皇姐受惊,吓了一跳,龙玉清的身影一出现,他便迎上去问候。

见侍卫抬着一头硕大的野猪,听说是李赫两箭将其射瞎,才让皇姐免于受伤,中山王也不怜悯野猪了,直说“好箭法”,对李赫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赫温和地说:“野猪表皮坚硬,不太吃得箭,皇太女殿下没有围猎过,才让野猪侥幸逃掉。”

中山王见李赫果然如传闻那般谦虚,心中对其更仰慕。

回宫路上,中山王早与燕荣打成一片,一左一右跟在李赫两旁,与李赫并骑。

听得李赫要将鹿血送给未婚妻补身子,中山王好奇地问:“王兄,婉月姐怎么了?这次围猎也没来。”

李赫并未遮掩,如实说:“婉妹的奶公冲撞了殿下被斩杀,身子扔到山下喂狗,头颅扔到山顶喂鹰,婉妹亲眼目睹受了惊吓,身子一直未好利索。想来这鹿血应有效用,便给她送去一试。”

见中山王一脸错愕的样子,李赫淡淡一笑:“错在奶公,殿下已将骸骨归还。过去之事,王爷知道便可,不要再在殿下面前提。”

中山王勉强点头,汗毛竖起。

他明知皇姐是在立威,也知皇姐从小做事果断、胆大过人,但真正听说这些事实,他还是很难受。

还有一种莫名的忧惧。

从小,都是母皇和皇姐为他撑起一片天,不让他受一点委屈;长大了些,她们为他精心挑选丞相、太傅、内史,让他远在封地也能安全无虑。

一直以来,他都被这里三层外层的安全感密密包裹着,从未直面过恐惧。

可此时,那铁箍的安全感,好像漏了一块,他隐隐能看到外面的獠牙与阴谋。

回至齐王府,李赫刚安歇下,便听得侍从说宫中内侍来传旨。

李赫接了旨,原来淳贞女帝要接他进宫,设宴答谢他。

刚进宫,就见龙玉清笑吟吟地在花园处等他。

她一个眼神,侍从都后退,远远地跟着。

“李王兄,今日你救了我,想让我怎样感谢你?”

“殿下有难,出手相救乃臣分内之事。”

龙玉清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在母皇面前这样说可不行,你得说出个具体愿景来。难道,你想让母皇欠你一个人情?”

李赫从容道:“心愿也有,就看殿下答不答应。”

龙玉清眸光一亮,灿然笑道:“难不成是想让孤以身相许?”

李赫眉头微皱,似是被噎了下。

“哈哈哈!”

龙玉清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李赫着实有些溃败。

在于,龙玉清这张嘴,每次都能冒出他意料不到的话。

每次,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女子竟能说出这等话。

他退开两步,肃容说:“臣想说的是,看在臣有微功,殿下可否,放下对臣的成见。”

龙玉清凑上前,好生盯着他:“怎么,我给你送了那封信,看我对你没那意思急了,今日就巴巴跟在我后头救我?”

少女眼眸清澈,身上幽香浮动。

李赫又退了一步,垂眸,正色说:“殿下慎言。”

龙玉清剁了跺脚,仰首笑道:“孤跟你开玩笑罢了,瞧你吓的。”

那双杏黄色缎靴在李赫视线中移动,明明再正常不过。

他脑中,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只雪白的裸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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