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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有意

 

臧婉月出来陪中山王说了会话有些疲劳,中途被李赫派人送回房歇息,也并未陪到最后。

她小憩了会,又想去前院找李赫。

走至拱门那里,听得前院中有动静,臧婉月透过墙上的镂空砖窗望去,见几名侍从正在搬运一尊蒙着绸布、型似石像的东西。

李赫在旁亲自看着,眸光放亮,唇角隐隐噙着笑意,那怪异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臧婉月轻步出来,问:“赫哥哥,这是在搬运甚么?”

听到她声音,李赫眼神温度回降,望向她,还是一贯的平和,“是中山王托我处理的玉石。”

臧婉月脸上有些疑惑,“看上去像是一尊玉雕像。”

李赫并无细说之意,更无让她一看究竟的想法,只说:“中山王之物,也不便多做揣测。找个无人处销掉,便是不负他所托。”

女人都有第六感。

臧婉月心中不由得疑心那是皇太女的玉像。

越想越是愤怒,咬牙切齿地暗骂:竟将自己玉像送给别人未婚夫!真是淫荡放浪!天下男人皇太女想要谁都能要,为何偏要抢她的未婚夫?

她臧婉月甚么都能让,唯独赫哥哥不能让!既然皇太女如此无耻,她也不再继续沉默!

“殿下,梁王郡主求见。”

大丹进来传话说。

龙玉清甚感稀奇,她偶尔才在皇太女府留宿,臧婉月居然前来拜见。

她双眸微眯,略一沉思,已大致猜出臧婉月揣着何种目的而来。

毕竟,李赫去凤城救她时,臧婉月不可能不知。

这么想着,龙玉清更感有趣。

若小时的她看到今日这幕,一定会为现在的她拍手叫好罢?

“带她去大堂。”龙玉清吩咐了声,放下奏章,进内堂去换了身衣裳。

孙荷花伺候她穿衣,也在揣测这位不速之客:“殿下,那个婉月郡主不会又是来炫耀未婚夫的罢?”

龙玉清笑问:“‘又’字何来?”

孙荷花撇嘴,“山谷中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又搂又抱,生怕旁人不知那是她男人,不是炫耀么?”

龙玉清哑然失笑。

女子对感情之事果然都是细腻的。

无论是马婵,孙荷花,还是她,都想到一处去了。

臧婉月声称是来谢恩的。

谢龙玉清派太医进府照料她,谢龙玉清对李赫的赏赐。

她让侍从奉上礼盒,里面是几根千年老参,她谦恭地说:“赫哥哥刚回来那阵,我看他身上瘦了许多,想来殿下也是,山中生活毕竟简陋。回京这些时日殿下又如此耗神,一定要顾着身体才好。这人参是臣女母妃一直用的,很是补气,小小心意,殿下莫嫌弃。”

龙玉清耳朵尖得很,又异常敏锐,“他身上瘦了许多”这句话首当其冲钻进她耳中,她脑中旋即浮现出臧婉月服侍李赫沐浴的情景。

不脱衣裳,臧婉月怎知他身上瘦了?

要么就是上手摸了又摸。

他爹个驴腚的。

这些狗屁细碎事来她面前废话甚么。以为她没摸过,还是没亲过?

龙玉清呵呵笑道:“李王兄是瘦了些,胸肌不如刚进山时大了,却更结实了,你没觉着,他那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

臧婉月脸上一下子变了色,红一阵白一阵。顿了顿,她勉强笑道:“臣女只觉出瘦来。”

龙玉清已完全确定她来访目的,一双洞察的黑眸扫视她,眸中含笑,愈加假情假意:“现今你们有情人总算能朝夕相处,孤也为你们高兴。”

臧婉月面上浮出赧意,点首:“可能是觉得亏欠,赫哥哥回来后待我更好了。”

龙玉清正在品味“待我更好了”会是个怎么样的好法,却见臧婉月两颊忽而飞红,轻声说:“听闻殿下擅起名字,臣女能否斗胆求个李姓名字?”

这招龙玉清着实未料到,不禁惊住,望向她:“怎么,要有好消息了?”

臧婉月羞得抬不起头来,“也许下月会有。”

“呵!呵呵……”龙玉清笑出声来。

“既是世子郡主之子,名字不可将就,待我想好再告诉王女。”

“多谢殿下。”

待臧婉月一走,龙玉清笑容倏地敛起,“刷”地将那人参扔出去。

她咬牙骂道:“狗男女!特地来恶心孤么?”

臧婉月之言,她将信将疑。

李赫不是那等轻浮之人,未婚而行夫妻之实。

但男人又是经不住诱惑的,否则她也不会将李赫玩弄于手心。

呵,她又怎会让他们男欢女爱如此畅快?

两个厌恶之人都快活了,对她而言便是双重痛苦!

她咽不下这口气。

不就是想让她远离李赫么。

她偏不放,偏要好生折磨他们。让他们体会到钝刀割肉的痛楚,让他们长久不得安宁。正如她小时的痛一样。

夜晚,堂中一片静谧,烛火忽而跳跃了下。

李赫放下手中的书,眼神随着院中细微的动静扫向身后。

后面窗棂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李赫站起身,朝外道:“进。”

窗户打开,一个黑影跃进来。

“参见主君。”紫蝶跪地问候。

“起。”

紫蝶起身,好生打量李赫的同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渴慕与思念。

她隐忍地问:“主君,您在山中过得还好么,有没有受伤?那段时间,属下只觉日子没了方向。”

“无碍。”李赫简短说,又道:“你传密信即可。不要再冒险来齐王府。”

紫蝶听了,心内苦涩,回道:“属下想亲眼看到主君平安。”

若此次不见,待李赫回到齐国,她回到中山国,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李赫锐利的目光望向她,犹如两把利剑,“多愁善感者,易生情爱,情扰心,如何潜伏?当初密鸽堂是怎样教你们的,忘记你大哥是怎样死的么?”

紫蝶愧疚低首,不敢去看眼前这个在她心中如神祗般的男子。

李赫缓和语气,重申:“冷心无情,才能护己。待事了,便立即接你回乡,余生你跟弟妹相守再不分开。”

紫蝶轻点头,心中却在拼命摇头,只是她不敢说:她不想回乡,她想留在他身边伺候,想每日都能看到他。

李赫回归正事,问:“有何消息?”

紫蝶调整自怨自艾的情绪,将声音压低,“禀主君,中山王与皇太女并非同父所生。皇太女应是已知此事,中山王仍被蒙在鼓中。”

闻此,李赫眸光微动,显然也是有几分惊讶。

旋即,他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紧盯着紫蝶:“如何得知?”

紫蝶便将这些日细察所得一一相告。

自龙玉清失踪后,女皇身体不虞,在这契机下紫蝶几乎是时时伴着中山王,成了母亲般的角色,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自然也逃不过她的敏锐嗅觉。

听完,李赫眸底涌出一股愉悦的亮光,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

这些日子被龙玉清冷落的隐隐不甘,以及头脑清晰明知二人间正该如此淡漠,心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多的矛盾……种种烦扰瞬间被这个消息冲散。

李赫踱了两步,出神盯着落地烛台上微微摇曳的火光。

山中朝夕相处后,他才知早逝的父亲是龙玉清心底的痛。

因此,她将素未谋面的生父名声看得尤为重要,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看她对郦文的痛恨便知。

而中山王只比龙玉清小一岁,意味着当今皇上生下龙玉清不久后,便移情别恋了。

对龙玉清这等骄傲之人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侮辱。

以对龙玉清的了解,李赫笃定两件事:她与中山王再也不能似之前那样毫无嫌隙、相亲相爱了;她与女皇之间,隔阂只会更深。她不会不替生父雪辱。

如此,策动中山王与龙玉清异心更是顺水推舟之事。

只要中山国懈怠,攻入京城的拦路石就轻而易举地被清扫。

李赫沉思着,唇角缓缓升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龙玉清不是金丝雀,是只又烈又野的狡猾小狐狸。

强行关押,只会撞栏而亡。

她是慕强之人,只会顺服于强者。

如同初见时比试剑法一样,只有他攻陷京城,让她亲眼看到他是怎样击败她,再以这天下为礼奉到她面前,她才会心甘情愿、一心一意做他的女人。

一桩愁到失眠的心事被解决,中山王高兴得不得了,心中对李赫更亲厚了一分。

相国总跟他说齐梁如何,齐王和李赫如何,但他真心觉得李赫敦雅稳重,守纲守节,是个可交之人。

也是为了让阿姐开心,中山王特地去龙玉清面前说已将那玉卖出去。

龙玉清问他卖给了谁,他用李赫所教之言搪塞了,说是王府管家有个识玉的朋友,通过朋友将那玉像散卖了,旁人也不知原来那是干甚么的。

见胞弟不计前嫌,被她狠狠斥责后仍来她面前讨好卖乖,龙玉清心中复杂难言。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太多,对她而言,每件都有很大的冲击性。

她这心中总有团暴躁郁愤的火气,被强压在她理智的利爪下,但当见到中山王时,这团冒着黑烟的火气便一下子鼓开封印,“砰”地蹿出来,将火尽数喷到中山王身上。

以往中山王怕东怕西、同情这个同情那个,龙玉清只是无奈,奚落他两句便罢了,如今,他再说些这般话,她只觉怒不可遏,只觉他懦弱无能、蠢得要死。

尤其当他来为姑姑求情时,那刻她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身在高位,她深知真心难得,对感情要求得异常苛刻,眼中揉不得一丁点沙子。

以前想都不用想,刻在本能里一般,觉得她会永远庇护胞弟,让他无忧过一辈子,当个长不大的小弟弟。

可现在不同了。想到中山王是母皇背叛父君的产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

胞弟的心软怯懦,也都来自那个低贱的后来者。

这让她对中山王更是掩不住的嫌弃。

甚至说,他在这世间呼吸着,便是对她和父君的侮辱。

得知真相的那刻,她已被命运向后推了一丈远。

她跟中山王,永远回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

但她又不能真的将他推远,毕竟在战略位置中,中山国干系重大。

她还要好好哄住中山王,使他不生芥蒂,愿真心为央廷死守中山国边界。

龙玉清便耐着性子对中山王道:“你想给我难忘的成人礼我心知,但我们这一切并非白来,都是劳苦百姓在为我们担着。若如此铺张浪费,民众臣子知道了,便要寒心。”

中山王顺服地点头表示知晓,又略委屈地说:“阿姐,其实我们这根本不算奢靡。你不知其他藩王世子过得甚么生活……”

龙玉清打断了他,“他们如何,藩国民众自有论断。”

她心中明镜一样清晰。

小时臧婉月来皇宫,从华丽的服饰到蛮横的侍从,种种僭越与傲慢,窥一斑可知全豹。

从他们眼中,她清楚地读到“央廷不过如此,皇太女不过如此,原来皆远不如我们梁国”的不屑。

她也知,各藩国修建的王宫与陵墓,僭越违制者不在少数。

但,只要央廷想与藩国保持和平之相,她与母皇只能当作不知。

顿了片刻,中山王忽然问:“阿姐,有一日你真会与他们起战事么?”

龙玉清不置可否,只盯着他眸底:“你该如何做?”

中山王眼光闪动了下,立即说:“我自然是拼死守住中山国边界,不让齐梁赵西进。”

他又弱声说:“但我真不希望有那一日。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

“死守中山国”,“你是皇太女胞弟,你与央廷荣辱与共,央廷真正能信的只有你”…

这些观点,他自小就深深印进脑中。

可此次回京发生的事,让他亲眼见识到权位的无情、战争的残酷。

他同情战败方被无辜牵连的亲族,比如郦文有些亲属甚至都没沾到他甚么好处,却跟着被处死,还有他的私生子,那样小的孩子,被活活摔死……

若央廷与藩国真有一战,结局不外乎两个:藩国战败,他认识的好友们,比如李赫、燕荣等都要被处死;若央廷败,他跟母皇、皇姐也没有生路。

最残忍的是,他们身边所有侍从臣子及亲属都要被处死。

他真的不想有战争。他不想那么多无辜的人死。

冷不防,龙玉清用力掐住他肩膀,眸光仿佛似两束灼人的烈光,“克明,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难道你想让母皇和我沦为阶下囚,任人凌辱?”

中山王拼命摇首,脸上却是矛盾又痛苦的。

龙玉清搂住他,将脸靠到他肩膀上,柔声安慰他说:“乖,不必怕。要杀人的是我,若要报应,便都报应到我头上。你只管去做,不论何时,皇姐都会庇护你。”

中山王又拼命摇首,几滴泪飞落下来,他哽咽说:“不!我不想阿姐遭报应!我想阿姐和母皇好好活着!”

……

待中山王走了,龙玉清轻吐口气,叫了内卫过来问:“中山王最近都在做甚么?”

内卫回道:“禀殿下,王爷大都是在府中,偶尔去齐王府,那个叫紫蝶的侍女整日伴随左右。”

龙玉清神色冷冽,凝眉沉思。

以往中山王不会犹疑,今日却目光闪烁。

他性子单纯,又不知他们异父之事,却有了这样的变化,很难说不是受人教唆。

消了明处的逆贼,暗处的魑魅魍魉还一直蠢蠢欲动。

一边救她念她,一边与她为敌算计她。

龙玉清冷嗤,眸光阴沉。

诚然,李赫肯为她抛却某些东西,却是权衡利弊、仔细斟酌后所为。

他绝不会停下脚步。

正如她,立誓要将藩王削弱削灭,给继任者一个真正的九州至尊皇位。

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有所动摇。

思索片刻,龙玉清脸上浮出一抹冷然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玩个有趣的游戏。

第二日,齐王府来了皇太女令文,说李赫未去赏功宴,今日特邀李赫和臧婉月去仙泽湖。

说是令文,却是龙玉清亲自写的。

李赫拿着锦书,多看了两遍,去看那细钩劲瘦的字体。

她写字笔势犹如险峰峭壁,在钩折时,锐利急遽,狂放不羁,锋芒毕露。

他不禁笑,硬朗的轮廓柔和下来。

字如其人。见到她的字,犹如见到她那不可一世的倨傲模样。

他将令书放好,忽而后悔起她送他的第一封信竟被他烧毁。

她写的浑话他记忆犹新:“我非迂腐女子,即使光足被你看到,也绝不赖你。”

过往的香艳场景涌入脑海,李赫陷入遐想:她的脚,软绵绵的,跟他手掌差不多大,搓弄几下,便留下一团红痕,多使分力气,她便会骂他……

还有她雪白的身子……

李赫腹中似有团火,他蹙眉,心中忍不住唾骂自己。

静坐调息了片刻,那股燥意却始终无法消除。

他睁目,下榻脱了外衣,执剑快步至院中。

不多时,院中寒光四起,肃杀之气似水波荡漾,充斥院中。

臧婉月闻声而来,在旁观看李赫舞剑的矫健身影。

她眸中的爱慕要溢出来般,含情脉脉的眸光定定粘在李赫身上。

待李赫收了式,她拿起汗巾想为他擦拭脸上热汗,他却拿过去道:“我自己来。”

李赫简单擦拭了几下,便将汗巾递给了旁边的凌彦。

臧婉月心情又低落下去。李赫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情。

赫哥哥为何对她这样生分。连为他擦汗都不让。是因他心中只有皇太女么?

她主动问:“赫哥哥,你方才最后那招可是玄影剑法中的‘燕回朝阳’?”

李赫倒有些意外,望向她,“你甚么时候开始看剑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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