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今日若不是柳贺挑起头,翰林们恐怕连抱怨也不会有。
柳贺想着自己反正都要回翰林院了,又何必给这些老中书们面子?
他这一闹,估计这些中书一时半会也不会太放肆,因为谁也不知,之后轮值的翰林中是否会有柳贺这样的刺头。
“我原以为泽远兄性子是极好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那刘中书做得实在太过,你们可见过泽远勘合的文书,咱们翰院中最老练的翰林也不过如此了。”
“方才若不是阁老有令,我定要替泽远兄招呼他一拳。”
“泽远果然能文能武,不似那等老朽,成日只想着当和事佬。”
翰林们是一群什么人?词臣。
在传播故事、撰写文书上,词臣可谓站在大明官场的顶峰,因而一日未到,柳贺与刘中书的冲突就传遍了各衙门,便是六部中也开始流传“柳三元怒喝刘中书”的段子,刘中书那句翰林不如□□的名言自也是被传了个遍。
刘中书人是到了武英殿,但他的名声在翰林中已经开始发烂发臭。
众翰林们上书的上书,到内阁排队找领导谈心的也有,总结起来就是——天子啊,阁老们啊,咱们能找点素质稍微高些的中书吗?
还有几位老翰林推己及人,柳贺堂堂三元及第也要被挑遍毛病,咱们当年科第才是二甲,若是去了诰敕房值守,那不是要被中书们磨死吗?
翰林们修书躲懒,遇上这种事可是一点也不嫌麻烦,更有年纪大的翰林直接堵住张居正,问他为何罚柳贺?
张居正说清缘由,讲柳贺和刘中书的冲突毫无读书人的风度,身为翰林官,更该为天下人表率云云。
那老翰林便有话讲了,去年殷士儋不还在朝堂上和高拱打架么。
张居正:“……”
他觉得罚柳贺罚轻了。
……
总而言之,自三元及第后,柳贺又一次在京中刷足了存在感,只是这存在感并非什么好事罢了。
他与刘中书的事一出,御史言官们也没有闲着,有参柳贺骄横的,也有参他在内阁重地对同僚挥拳的,柳贺在翰林院兢兢业业当值了一年都没被弹劾过,这个月收的弹劾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回到翰林院后,马自强也将他批了一顿。
不过马自强批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别的不说,马自强当初也是受过气的,甚至比柳贺受的气还多,柳贺好歹是三元出身,朝中官员多少都会关注一二,且柳贺是南直隶人,南直隶在京官员多,科举实力也强,马自强却是陕西人,大明开国二百年,出身陕西的阁臣数量为……零。
但柳贺在翰林院众同僚中名声却更好了。
有轮值诰敕房的翰林回来说,自柳贺闹过那一场之后,诰敕房众中书的态度好了不少,当然,其余几位中书的性子也不像刘中书那么坏,纵然性子冷淡一些,众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捱弹劾之后,柳贺也上疏自辩,他到这时候当然不会强调刘中书
如何过分,只说自己年轻气盛,下次一定谨言慎行云云。
……
此刻乾清宫中,隆庆帝正在小太监的伺候下起身,他脸色发黑,咳嗽止也止不住,只下床的这一段就走得脚步虚浮。
去岁隆庆帝便已觉身体不适,到今年情况却还未缓解,即便叫了太医过来,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好转。
“咳咳,便将御史弹劾柳三元那几本念来给朕听听。”
“陛下,身体要紧。”伺候隆庆的乃是大太监陈洪,“再请太医来看看吧。”
隆庆帝摆了摆手:“朕的身体朕有数,何况翰林院文章,武库寺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的传闻朕也是听说过的。”(注)
陈洪拗不过隆庆,只能将御史的弹劾念了。
隆庆听着听着倒是笑出了声,精神也似乎好了些:“状元郎可是说过,这天底下还有会揍人的翰林的话?”
“奴婢听着是如此。”
“朕挑的状元郎,还真是文武双全。”隆庆帝笑道,“也是,他只二十余岁便已三元及第,有些火气也是应当的,朕二十多岁时只忧心父皇心仪景王,我虽年长,父皇于我却并无多少亲情。”
庄敬太子死后,嘉靖帝迟迟不立储,他为裕王时无太多建树,弟弟景王又雄心勃勃,他之所以能够登临帝位,实际上只是运道够好罢了。
嘉靖帝共八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他与景王,景王也在嘉靖四十四年过世,他登位才彻底没有了阻碍。
“陛下……”
隆庆帝摆了摆手:“朕年轻时也欣羡这些活得无忧无虑的儿郎,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本就多过称意之事。”
“传旨,柳三元任东宫讲官,再过一月便上任吧。”隆庆帝嘱咐道,“若是高先生问起,就说是朕意已决,他就不必阻拦了。”
高拱是隆庆帝为裕王时的老师,彼此关系可谓十分亲厚,和隆庆有关的事务,高拱总要过问一二,但为太子择师一事,正如这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隆庆还是要提一提自己的意见的。
有事发生
和刘中书发生冲突后,柳贺还是回翰林院修书。
他座位仍是原先那张,只是隔壁的陈栋升去了詹事府,他旁边的座位便换成了黄凤翔,罗万化倒是仍坐在他旁边,两人无事时便闲聊上两句。
翰林院中修史的主力已经逐渐换成隆庆年的庶吉士,嘉靖年的要么挂在詹事府太常寺,要么充任天子及东宫的讲官,隆庆年的翰林则还要再熬上一阵。
柳贺去了诰敕房又被退回来,在外人看来,这显然是不求上进的标志,但柳贺自己依旧活蹦乱跳的,比在诰敕房时面色更红润了许多。
到五月时,柳贺不慌不忙地去翰林院坐堂,正要与罗万化、黄凤翔等人细述自己在京中发掘了何种宝物,话还未说完,柳贺便收到诏令,命他任东宫讲官。
诏书下时,翰林院众人皆是一片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