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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夜遇殿帅

 

林丹青便没在意,把怀中一大包油纸包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搁,笑道:“你回来得正好,我叫人从外面买的髓饼,还热乎着,你尝尝。”

医官院中饭食清淡,林丹青嗜辣如命,总不爱吃,常偷偷使人去坊市间买了偷嘴。医正常进不许医官使们在宿院偷偷用饭,林丹青便隻好藏在怀里,背着常进偷拿进来。

她把油纸包打开,拿油纸垫了底,分了一块给陆曈。

腾腾的香气顿时散得满屋都是。

髓饼是牛羊骨髓炼成的脂膏作馅的饼。“以髓脂、蜜合和面,厚四五分,广六七寸,着胡饼炉中,令熟,饼肥美。”

“尝尝呀,”林丹青催促她道:“医官院那饭食还不如万恩寺斋菜,来吃上这么几月,我觉得自己都快立地成佛了。偏偏你不挑。”

陆曈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仿佛吃什么、喝什么并不重要,能维持活着就行。

陆曈低头咬了一口饼,饼馅很香,热腾腾的,空空的腹似乎因了这点人间的实惠,渐渐变得温暖而充实。

她吃得慢,吃了几口,突然开口道:“我今日在司礼府,见到了戚大人。”

“戚大人,哪个戚大人?”

“太师府的公子,戚玉台。”

林丹青咬着饼子的动作一顿:“他?他怎么了?”

陆曈摇头:“他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我去给金大人行诊,戚公子进了屋后昏睡不醒,后来金大人叫醒戚公子想让我为他把脉,谁知他一见我如见蛇蝎,说些妄语,神志不大清楚。”陆曈语气踌躇,迟疑片刻后才道:“我为他把脉,见他脉象急促有力,血热亢盛异于常人……像是……像是……”

许久,她才盯着林丹青,低声道:“像是长期服用寒食散所致。”

屋中寂静一刻。

林丹青三两下咽下嘴里的髓饼,转头看了看窗外,抬手将窗门关上了。

“陆妹妹,”她提起桌上茶壶给陆曈倒了盏姜蜜水,小声叮嘱她,“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可不能在外说。”

陆曈盯着她。

林丹青便摆手:“先皇有令,朝中官员一旦发现有人服用寒食散,严惩不贷。我是知道一些贵族子弟会背着人偷偷服用,但他不是太师公子么?要知道你在外说,非找你麻烦不可。”

陆曈若有所思点头:“太师公子很不好惹?”

“也不是不好惹,怎么说呢,”林丹青端起姜蜜水喝了一口,斟酌着语句,“我从小长在盛京城中,自小听过无数贵门子弟的糗事。别看他们个个人模人样,私下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见过,唯有这个戚公子不同……”

林丹青手托着下巴,想想才道:“我没听过他什么不好。”

“盛京那些长辈提起此人,都说乖巧懂事,规矩教得极好,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人又温和守礼,当为年轻小辈中的表率。”

林丹青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

陆曈问:“为何不喜欢?”

林丹青瞪大眼睛:“陆妹妹,一个人没有其余长处,唯有‘规矩’二字广为人称,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么?”

“像隻傀儡戏里偶人,你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举一动被人牵着,偏偏旁人还要叫你学学他乖巧懂事,想想就厌烦。偷偷告诉你吧,”林丹青凑近陆曈低声道,“我可知道盛京那些官家子弟背后议论他,说他是‘假人’。”

假人?

陆曈心下一哂,这话说得刻薄却真实。

要知道今日刚见到戚玉台真容时,她也很难想象那个看上去温吞平常,甚至有点懦弱之人,就是害死她陆家一门四口的凶手。

“所以,”林丹青点着桌子,对陆曈循循善诱,“你可别滥好心多说什么,离他远点才是。”

陆曈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口姜蜜水。

蜜水清甜,煮了生姜驱寒,这样天气饮下最是熨贴。陆曈饮尽杯中蜜水,放下手中茶盏,开口道:“可我要给金侍郎行诊,将来常去司礼府,免不得会遇见戚公子。”她看向林丹青,“你可知戚公子还有何禁忌,能否一并交代我,免得我不明不白的,衝撞了他。”

林丹青闻言,捏着髓饼想了想,:“说实话,我与他也不是很熟,好多事也都是听旁人说来。不过从前也没听过戚玉台有什么欺负他人之举,要说禁忌……”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突然道:“我隻知这人讨厌画眉鸟,你莫在他面前提就是。”

陆曈心中一动:“画眉?”

“是啊,说起来也奇怪,”林丹青道:“戚太师爱养鸟,我记得从前每年太师生辰,不乏有官家四处搜寻名鸟送去太师府,也就是前几年吧,太师府突然将府中的鸟雀全都放生出去,说是因为戚公子讨厌鸟。”

陆曈问:“他为何讨厌鸟?”

林丹青耸了耸肩:“不知道。”

陆曈神情微敛。

倒是林丹青,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狐疑开口:“话说回来,你今日怎么一直向我打听戚玉台的事,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陆曈平日在医官院中,除了看书製药,对别的事一概漠不关心,还是第一次对与做药无关的事追问这么多。

林丹青凑近,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莫非你……”

陆曈指尖微动。

“……对他有意?”

陆曈:“……”

“这可不行!”林丹青大惊失色,晃晃她肩膀,“且不论他人品如何,长得也实属平平无奇,哪里配得上你,陆妹妹,你千万要清醒一点!”

陆曈被她晃得头晕,隻好道:“我没有……”

“我不信,你发誓!”

“我发誓……”

林丹青宛如看见即将跳入火坑的失足少女,万分痛心疾首,直到陆曈与她再三保证绝不会对戚玉台起心思方才罢休。

她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刚刚吃剩的髓饼塞进嘴里,右手胡乱捏了个兰花指,道:“总之,我掐指一算,陆妹妹,你的正缘不在这里,那戚玉台不是良人,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

陆曈:“……”

她有些好笑,不过,被林丹青这么一打岔,方才沉郁的心情倒是荡然无存。

陆曈低下头,望着桌上的白纸,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寒食散、灵犀香、画眉……

戚玉台的秘密,似乎比旁人想象的还要诡异。

……

因白日回来得早,医官院也没有旁的事,这一日陆曈上榻的时候也比平日早一些。

到了夜里,林丹青与她看了一会儿医书,自己上榻睡去了,宿院里一片安静。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桌上漏刻,陆曈从榻上坐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裳,拿起榻边的灯点燃,摸黑出了宿院门。

外头一片漆黑,夜霜凝结成露,惨白的月被游荡的乌云吞没,天地仿佛变成一片望不见头的长渊,唯有手里孤小火苗成了唯一一束亮色。

那亮色也凄迷,像是下一刻将要一并熄灭在这浓墨里。

绕过游廊,走过树林里一排药房,人走过时,那点光束也随着人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穿梭,医官院的树林仿佛便成了落梅峰的乱坟岗,总有些幽魅鬼火滢荧。

陆曈在一户门前停下脚步。

她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鼻尖便传来一股陈旧雾埃气息,伴随着浓烈墨香。她回身把门掩上,再端着油灯往里走。

微弱火光将屋内照亮。

四面都是各处书架木梁,其上堆迭厚厚籍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这是医官院存放各病者医案的医库。

上至后宫嫔妃皇亲国戚,下至大小各官员,由医官院奉值行诊过后,皆会记录在册,存放于医官院的医库中。

戚玉台的医案也是如此。

陆曈擒灯行至一处木柜前,拿出钥匙打开木柜门。

木柜门开了,里头整整齐齐竖摞着一迭卷册。

陆曈目光从一卷卷医案封皮掠过,须臾,在一处停了下来,伸手将医案从书架上用力抽了出来。

微弱灯火下,能看清医案封皮下三个模糊的小字:戚玉台。

戚玉台乃户部官员,原本他的医案并不能随意调看,好在陆曈如今给金显荣行诊,金显荣也是户部官员,户部官员医案的柜子钥匙在她手中,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这是戚玉台的医案。

白日里她见戚玉台脉象奇怪,比起寒食散所积热亢之症,似乎还有长期使用凝神安志药物所至影响。思来想去都觉此事有异,然而医官不可随意调看非行诊对象之医案,便只能夜里趁无人时,来此翻找戚玉台的医案。

陆曈拿着籍册,刚关上柜门,就听得“吱呀——”一声。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有人来了!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吹灭油灯,不动声色将自己隐于重重书架之后。

已是深夜,院里院外一片死寂,天上的云渐渐散开,露出一两丝微淡的白月,月光拉长着地上的人影,又随着掩上的门重新消散。

那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轻车熟路般来到重重书架前。

陆曈敛着呼吸,紧紧握着手中医案,将自己当作是这屋子里数根书梁中的一座,静静地矗立着。

“哒、哒、哒——”

脚步声不紧不慢,陆曈感到对方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不由摸索到袖中银针。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能瞧见书架后躲着的陆曈。

她握紧银针。

对方突然停下脚步。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锁开钥匙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翻找。

陆曈谨慎地贴着书架,一架之隔,听着那人在屋里幽暗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关上柜门。

陆曈听到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伴随着医库门的关上,四周里再没了一点动静,唯有团团漆黑深不见底。

……是离开了?

她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再听到任何响动才彻底放下心来。

应当是走了。

暗暗松了口气,她拿着灯与油案,从书架中走出来。

才走出一步,一道冰凉的锋利抵住她咽喉。

陆曈眉心一跳。

漆黑的屋子里,窗隙只有一点微光,沉默地投在重重书架上,把书架后的两人照得像皮影戏中的暗影。

有人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此守株待兔了多久。

熟悉的兰麝香气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对方平静的声音。

他开口,语气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漠。

“真沉得住气。”

陆曈一怔。

听见这个声音,她反倒放松下来。

袖中淬了毒的银针收起,陆曈任由对方挟持着自己,不再反抗。

她道:“裴大人,是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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