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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朱永成的披甲老人忽然仰天长笑,没有荡气回肠的英雄气概,也没有将军迟暮的洒脱意气,只是止不住的大笑,笑的老人微微弯了腰。
半跪在地的郭荃,仍旧低垂着头,微抬眼皮看了看这个他跟随了近二十年的老将军,而后扫视了一眼演武场上所有的士卒。他们的神情带着些许敬畏,但全无惧意,甚至有些自豪,没人把北雍王的话当做玩笑,可似乎人人都相信他们的大将军敢抗旨不尊。
早些年朱永成便喜好拿那位当朝首位女王爷麾下的飞凤骑开玩笑,说一个妇道人家练出来的兵能有多厉害,熟谙兵法如吃饭睡觉又如何,还不是没到山阳城门前便叫那东越守国奴吓破了胆,哭爹喊娘的跑回家喝奶。什么除却玄甲铁骑,无人能出其右,不就是个万年老二,也好意思号称皇家铁骑的门面,拉出来与我北平骑遛一遛,也就是一个衝锋的事。在这位一生戎马的铁汉将军眼里,姜凤吟苦心栽培的飞凤骑就如同精心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好看不中用。那自然,燕白鹿也好,身为女子的北雍王也罢,皆是上不得台面的软枪锈刀。将军尚且如此,手底下的兵丁自然而然近墨者黑,他们倒不敢瞧不起谁,只是不愿也不服气与飞凤骑一般被他人当做笑柄。若是青州或幽州那帮不入流的骑军也就罢了,可他们是北雍铁骑,是将北契大军拦在关外足足一甲子的北雍军!先帝姜漪治下二十八的太平盛世他们看在眼里,所以他们心悦臣服,但两个仅凭几场微末功勋且年纪轻轻的女子就想站在他们头顶趾高气扬,他们不服!
沙场不是江湖,更是不是官场,身上没有累累伤痕,脚下没有累累白骨,便没有所谓的一将功成。
郭荃收回目光时,不经意扫过笔直站在老将军身后的陈重,二人视线有一瞬的交错,皆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阵春风拂过青衫衣摆,大袖轻摇,青丝飘扬,宛如谪仙。
北雍王始终神情平静,看着老人疯癫大笑,不言不语。
不过花甲年纪,却须发皆白的老人笑声渐渐平息,他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失神,继而神色悲恸,他嘴唇微微颤抖,轻声喃呢:“我北雍难道真的要毁于此人之手,三十五万好儿郎啊,三十五万……”
老人忽然面目狰狞,发狠道:“好!今日我朱永成当着王爷的面,卸甲归田!燕大将军不曾亏待我,老子也绝不做那不仁不义之徒!”
说着,老人摘下头盔,几步跨到李长安跟前,放下头盔的动作却极其轻柔。
“请王爷最后睁眼看清楚,我朱家的忠心,此乃我长子朱达的铁盔,当年他任先锋营校尉,第一个身先士卒,身躯被北契蛮子马蹄踩烂,隻留下一颗还算完好的头颅。”
陈旧铁盔上有一个大窟窿,边缘隐约可见暗沉血迹,许是年岁太久,再难擦净。
老人手指上似有旧伤,解扣的动作急躁又缓慢,他脱下那身旧式的锁子甲,小心摆在铁盔下边,“此乃我二子朱劲的甲胄,跟他大哥相反,胸口被床弩捅穿,留下了身子,头颅被挂在北契军旗上,最后也没追回来。王爷许是不知,当年咱们北雍军,哪怕只是一颗标长的人头,都值三百两银子。”